安玉秀的死沒有掀起任何的波瀾,安休明連父親和弟弟都殺得,再多殺個寡居的妹妹並不讓人覺得驚訝。

    可造成的後果卻比想象中更加嚴重,就像是壓倒駱駝的稻草,安玉秀死的當夜,有二十多個鷹揚、虎威、建武將軍、中郎將和校尉等聯袂潛逃出城,這是武將;然後第二天又有幾個給事中、中書侍郎、散騎常侍等欲謀潛逃時被司隸府抓獲,這是文臣。

    至於想要出城的百姓更是多不勝數,大都是老弱婦孺,很多人雖然沒有經過戰亂,可也知道一旦金陵被長久圍困,喫完了糧食,喫的就是他們這些沒有利用價值的累贅。

    趁早跑,或許還有生路,若坐等下去,必死無疑!

    也就是說,從朝堂到民間,沒人看好安休明能夠取得最後的勝利,連安休明自己也開始迷惑,倒在魚道真的懷裏,道:“我真的可以打敗老三嗎?”

    “荊州兵精將廣,衆人一心,或許戰場上真的沒有辦法打敗他。”魚道真柔媚的親了親安休明,美麗的臉蛋綻放着神聖的光,道:“可陛下受命於天,自有天佑。我昨夜焚香祈神,已得神諭,要不了幾日,安休若就會暴斃而亡。”

    “神師,累得你耗費壽元和上神勾通,我心裏難安。”聽到江夏王命不長久,安休明頓時充滿愛意的看着魚道真,語氣裏憐惜不已,道:“老三,他……他真的會死嗎?”

    “神諭豈會有錯?到了那時,荊州軍羣龍無首,我們趁機反攻,定得大勝。現在這些首尾兩端的鼠輩,都要被陛下的天威所震懾,再不敢起異心……”

    “異心?誰敢有異心,我誅他九族!”安休明親手殺了安玉秀之後,連着幾夜被噩夢驚醒,那些死在他手裏的人,一個個化成了厲鬼來索命,眼睛裏不滿了血絲,變得有些神經質,雖然還不至於夢中殺人,可越來越易怒暴躁。

    魚道真輕輕的把他的頭抱入懷裏,道:“沒有人有異心,你是大楚的天子,將來一統南北,萬世稱聖,眼前這點小小的磨難,只是前行路上的低矮山丘,跨過去,就能看到遠處的天高海闊……”

    安休明享受着美人軟玉的溫香,舒服的閉上了眼睛,喃喃道:“都是白長絕那個蠢貨,竟然擅自離京,又不稟明去處,數月來如同消失了一般,連司隸府都查不到他的音信。若不然有他在,結合司隸府的力量,把老三刺殺於暗室,哪還用得着神師爲我傷身……”

    “江夏王縮在江寧縣,身邊守衛何其森嚴,二品固然已是小宗師的巔峯,可畢竟還比不了大宗師的神通,未必殺得了一軍統帥。”

    魚道真的玉指插入安休明濃密的長髮,指尖刮擦着頭皮,儘量減去疲乏帶來的負面影響,道:“陛下不用憂心,神諭臨頭,哪怕大宗師也逃不過去,靜等幾日,先安城內的軍心民心,再圖反攻取勝!”

    安休明翻身坐了起來,道:“說的是,今天還得去朱雀門督戰,讓臣民們看到朕的龍旗,也好安心!”

    皇帝出巡,雖然只是從臺城走到朱雀門,可該有的防衛還是做得滴水不漏,御道兩側羣臣畢集,無關人等被清空和隔離在遠處,司隸府徒隸便服混跡在圍觀的人羣裏,銳利的眼神盯着任何可疑的人選。

    但誰也沒有想到,當安休明站在朱雀門前搭起的高臺之上,真的有八名刺客從河水裏魚躍而起,高喊着“除暴君”的口號,衝着密密麻麻的近衛發起了自殺式的襲擊。

    幾乎眨眼間,刀槍齊出,七名刺客被殺被抓,唯有一人還在奮力搏殺。安休明膽氣還是有的,面不改色的看着下方,道:“趙觀虎?”

    右衛將軍殷素探頭看了看,忙道:“確實是冠軍公主府的侍衛統領趙觀虎。”

    安休明冷哼一聲,知道是爲了安玉秀復仇,當即不再關注臺下,而是轉首西望,對他而言,趙觀虎這樣的卑賤奴僕,就和走在路上踩死的螞蟻沒什麼兩樣。

    趙觀虎沒有機會踏破五品的山門,可也是六品巔峯的實力,刀出如奔馬,左突右閃,又不惜命,竟被他在層層甲士的包圍裏殺出了一條血路,直向高臺。

    不過沒用,破開的口子瞬間被堵住,趙觀虎長髮散亂,血染青衣,看上去猶如妖魔出世。又是兩把刀從腦後劈來,他舉刀橫架,左腳踢中前面一人,把那人踢的倒飛出去,接連撞到了四五人,無不是胸骨盡碎,吐血而亡。同時刀如環月劃過,砍下後面兩人的脖子,足尖輕點,收刀於側,肩膀、頭顱、腰身全是奪命利器,掠過七尺,殺了不知道多少人,距離高臺只有十九步。

    五杆長槍從不同方向刺來,趙觀虎身法精妙,於間不容息的剎那躲過去,忽感一道凌厲之極的刀風襲向後心,知道硬拼不過,就勢前撲,滾地出刀,七八個甲士哀嚎着倒成一團,腿腳斷了一地,場面慘不忍睹。

    可隨之數不清的刀槍下刺,趙觀虎真氣漸泄,終於被一槍扎進了大腿,身子微滯,刀風又至,左臂齊肩而斷,血流如注。他連眉頭都沒皺一下,閃電般伸出右手,捏住了使刀那名高手的脖子,咔嚓一聲,喉骨成了齏粉。

    這下耗盡了他最後的力氣,前後左右十幾杆長槍刺入身子,趙觀虎以刀拄地,成了個血人,他望着高臺,雙目滿是恨意,淒厲之聲,響徹秦淮,道:“暴君無道,我就是化作厲鬼,也要爲公主報仇!殺!”

    “啊!”

    被他臨死前的怒吼所懾,竟有幾個甲士嚇得肝膽俱裂,棄了槍踉蹌後退,等再定神看去,趙觀虎垂着頭,可仍如山如嶽,屹立不倒。

    時間彷彿停滯了許久,終有人大着膽子過去捅了捅,見他毫無動靜,忍不住顫聲道:“他死了,他死了……”

    趙觀虎的頭被割下,呈在了安休明跟前,他輕蔑的對着尚未閤眼的頭顱吐了口吐沫,然後一腳踩了上去,腦漿橫流,血跡四濺,仰頭哈哈大笑。

    遠處圍觀的人羣無不啜泣,眼眸紅透,不知是誰小聲說了句“暴君”,穿着便服混在人堆裏的司隸府徒隸頓時準備抖威風抓人,卻被很多老百姓涌了上來:“你們幹什麼?無緣無故,憑什麼抓人?”

    “黃耳犬,來啊來啊,今天我跟你們拼了!”

    “鄧狗子,小時候我還餵你喫過奶,現在真當了狗,覺得神氣了是不是?你敢抓人,我就撞死到你父母的墳前!”

    ……

    一時羣情激奮,誰也不敢說民衆的情緒會不會爆發,會不會鬧出民變,領頭的假佐有點怕了,他搞不明白這些平日裏比豬狗還軟弱可欺的老百姓,今個怎麼就這麼大的膽子呢?皇帝在高臺,就算不鬧出民變,哪怕只是小小的騷亂,可不管誰對誰錯,他這個假佐都得被連累,當機立斷,領着手下灰溜溜的鑽出人羣,再不敢露面。

    多年來讓人聞風喪膽,可讓小兒止啼的司隸府,竟然也有害怕的時候?他們原來也不總是那麼的囂張跋扈,那麼的無法無天,他們也是人,也會畏懼和退縮。這一幕在很多民衆的心裏悄悄種下了一粒種子,等到合適的時機,就會破土而出,迎風長大。

    權勢、甲兵、刀槍、殺戮、壓迫和貴賤,其實都是紙老虎,不堪一擊,唯有民心所向,纔是決定勝負的唯一因素。

    莒縣。

    接到徐佑的信,卜天猶豫了,遍示衆人,問其意見。長史段節義出身臨淄段氏,乃青州望族,說道:“徐佑既然敢來,正好擒住他,敵軍沒了主將,這仗不打也勝了!”

    參軍丁麟也是青州望族,反駁道:“不可!兩軍交戰,不斬來使,何況徐佑身爲一軍主帥,位高權重,卻不計自身安危,願來我營中和談,若軍帥背信,天下何以看軍帥,何以看青州?”

    振武將軍李遷道:“婦人之仁!兵不厭詐,戰場上哪有什麼信義可講?你是要軍帥作那人人恥笑的宋襄公嗎?”

    “正是!活着的人才有資格受世人品評,真擊敗徐佑兩萬大軍,徐州也是軍帥的囊中之物,青徐在手,到時候無論金陵誰人入主,還不得看軍帥的臉色,又誰敢無禮?”又有人站在段節義這邊。

    “積德累行,不知其善,有時而用;棄義背理,不知其惡,有時而亡。”丁麟怒道:“徐佑名滿天下,何等人物,若真中了爾等的算計,臨川王和他有親,顧允和他有義,儒家視若中興之宗主,佛門尊爲救亡之大毗婆沙,他們又豈肯罷休?”

    “哦,照你這般說,我們直接投降就是,何苦辛苦佔了東安郡,又遙相對峙至今?”

    “戰,是爲了青州和你們,謀取最大的利益,而不是爲了戰而戰!”丁麟不再搭理衆人,徑自對卜天勸道:“軍帥至少應該聽聽徐佑想說什麼,他挾新勝之威,麾下精兵數萬,又有整個徐州爲後盾,就算開戰,也未必會敗給我軍。甘冒大險,絕對有不得不冒險的緣由,軍帥忠孝之心,節下深知,可正因如此,纔不可自斷了報國之路啊……”

    卜天沉吟再三,毅然道:“給徐佑回信,說我掃榻以待,靜候佳朋。他要是真的敢來,我敬重他是條好漢,你們誰敢無禮,小心你們脖子上喫飯的傢伙!聽到了沒有?”

    “喏!”

    滿帳雷聲,聲震十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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