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履霜的匆匆一會,並沒有在徐佑心裏引起太多的波瀾,瞧着她從身份卑賤的歌姬變成稱雄一方的巨賈,又有袁青杞這棵參天大樹遮風避雨,未來可期,總比留在徐府做個伺候起居的婢女要好。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宿命,這一生裏遇到的許多人,或許會有短暫的交叉,或許會有短暫的同行,但終將分離,然後走向各自的終點。

    沒有什麼比人格獨立更大的自由,沒有什麼比自由更值得追求的人生,所以奴隸制在多年後轟然倒塌,所以家天下的帝王最終煙消雲散——當然了,哪怕到了後世,隱形的階層依然存在,絕對的自由是沒有的,可至少總有那些勇敢無畏的人們以鮮血和生命推動着社會的進步。

    臨近年關,徐舜華的書信頓時頻繁起來,語氣也越來越嚴厲,作爲在京城度過的第一個新年,若缺了徐佑,讓她覺得特別的不自在。

    徐佑覆信說尚有要事未能完成,若是趕得及,將會回金陵和她共慶新春。隨後,在趙信的船坊,徐佑見到了魯伯之說過的祖騅新發明的那兩種戰船。一是方頭平底船,類似於後代的沙船,方頭方尾,寬、大、扁、淺,增加了抗縱搖和橫搖的阻力,不易傾覆,又創造性的採取了榫卯接合和鐵釘釘連的先進技術,穩定性爲天下之最。且多桅多帆,順風逆風都可飛速行駛,喫水又淺,不易在淺水和沙灘擱置,載重在四千石到六千石之間,可以在內河和外海作爲主要運糧船使用。

    西征在即,有此船爲助力,後勤補給的壓力將大大的減緩,徐佑十分高興,當場表態要爲祖騅記功,並把此船命名爲穩龍舟。

    另一種是快速運兵船,和明初的馬船相似,命名爲驪龍舟,八桅十一帆,長二十七丈,寬十五丈,船速極快,可載八百人,中間有隔板,上面容兵,下面放糧儲器仗,並且在舭部兩側位置加了兩根梗水木。這種梗水木就是後世的減搖龍骨,比起唐代海鶻船兩側的浮板更加的適用,也更加的經濟,風浪再大,也無傾側之危。

    同時,祖騅還展示了很多黑科技,大都是徐佑曾經提出過的構想,都被他一一變成了現實。比如船舵杆上加舵葉,也叫平衡葉,使舵運轉省力。比如升降舵,深水航行時將舵降下,既可以提高舵效,又可以提高抗漂移能力;淺水航行時,則將舵升起,以保護舵不被水底礁石碰壞。另外,還發明瞭一種開孔舵,就是在舵葉上打一些小孔,不僅使轉舵省力,而且由於水的表面能力的作用,不影響舵的性能。還改進了船錨,此前,鐵錨的錨齒排列在同一側,投放後不一定能抓住地面或水底,往往不能起到碇泊作用。將錨齒改爲按圓周均勻排列,無論如何拋擲,總有一部分錨齒能抓住地面或河底。

    不過,最黑的黑科技,也是最偉大的發明當屬水密艙壁。其原理是用隔艙板把船艙分成若干個互不相同的獨立船艙,用麻筋和桐油灰艌密,扁鐵和鐵釘釘連,堅固無比。當船舶發生觸礁、碰撞等造成船體破損時,即使某一間船艙進水,也不會波及其他船艙,從而提高船舶的抗沉性。

    單此一項,就把當世的造船技術前推了數百年!

    接下來就是按照之前約定的成例,由趙信船坊和揚州官坊聯手造船,務必在三個月內裝備軍隊。等搞定這些船務,眼瞅着已到了年關,徐佑辭別衆人,途徑吳縣時去見了顧長雍,拜託他充當媒妁,前往張氏納采提親。

    能爲當朝大將軍做媒,這情份可遇不可求,秦漢以來,除了霍去病,又有幾個未婚的大將軍?顧長雍痛快的答應下來,親自着手開始籌備。

    所謂納采者,謂採擇之禮,故昏禮下達,納采用雁也。雖說現在普通人家提親多用大鵝來代替大雁,可對顧氏門閥而言,尋個雁作禮還不是難事。至於其他禮物,也都不需要徐佑操心,顧家全給包圓了。

    徐佑趕在大年二十七抵達金陵,這是新主登基後的第一個盛大節日,太常寺原想大肆操辦一番,被安休林給拒了。不僅如此,他還親自下詔,向臣民解釋“政在節財,禮爲寧儉”的道理,號召國民崇尚節儉,並以身作則,穿布衣,蓋布被,宮室不作任何雕飾,也不用金銀玉器,善心焦思,克己勵精,爲新朝的治國理念開了個好頭,並改元爲元興,宣佈大赦天下。

    幾乎同一時間,涼國的姚吉也正式改元金雀,只是國內暗流涌動,忠於老皇帝和太子姚晉

    的人時不時的搞出點動靜,讓他疲於應付,又大爲惱火。好不容易捱到過年,爲了穩定國內局勢,借改元之際,大赦了許多官員來施恩拉攏,並進行了頻繁和密集的人員調動,曾經忠於姚琰和姚晉的官員被大批清算,外放的外放,降職的降職,核心和關鍵位置都放在自己人,然後聽從溫子攸的建議,額外加徵三年賦稅,強徵兵戶之外的百姓從軍,並大肆囤積糧草,擴充軍備,以隨時征討姚晉和應對任何國外內可能會發生的干涉和戰爭。

    北魏帝都——平城。

    平城分三部分,皇城、京城和郭城。皇城位於北部,是帝王居,靈臺山立,壁水池園,雙闕萬仞,九衢四達,羽旌林森,堂殿膠葛,比起金陵臺城不遑多讓。

    皇城南面是京城,方圓二十里,分置市裏,經塗洞達,裏宅櫛比,人神猥湊,歌臺舞榭,月殿雲堂,並且士族和庶族嚴格分開居住,不得雜居,違反者予以重處。

    而郭城則繞宮城南,週迴三十二里,悉築爲坊,坊內開巷,大者容四五百家,小者六七十家,寺院、市廛、園林、籍田、藥圃、明堂、祭壇,應有盡有。

    一月的天氣還如同婆婆的臉,總是冷的讓人心悸,大街上沒了往日的熱鬧和繁盛,年味早在呼嘯的北風裏消散不見,和柔然的大戰雖然過去了三個月,可滿目的斷壁殘桓,戶戶白衣,仍舊深刻的影響着老百姓的日常生活。

    於忠穿着狹領窄袍,外罩貂皮,闊腿緊口褲,塞進馬靴子裏,頭戴圓頂的鮮卑風帽,前沿位於額部,腦後及兩側有垂至肩部的披幅,雙手很北方的籠在袖子裏,慢悠悠的從京城的某條小巷子往郭城的裏坊走去。

    他跟隨元沐蘭回京後,先在家賦閒了一段時日,然後被調入侯官曹升職做了內侯官的一名龍雀。而曾經主掌江東白鷺的龍雀樓祛疾則相反,他徹底厭倦了侯官曹的生涯,通過樓氏的關係轉隸去了軍府,眼看着要外放上郡成爲地方戍主,可以預見,未來的兩人將走上完全不同的道路。

    午後的天陰沉沉的,二十多匹快馬奔馳而過,激起的塵土蒙了於忠一臉,他悻悻然的吐了口吐沫,倒也沒去生事,只瞄那兩眼就看出是元克那個紈絝殿下,作爲元瑜的第五子,向來跋扈的很,惹不起還躲不起,最好的辦法是視而不見。

    來到郭城東郊,於忠先找酒肆喝了幾杯酒,然後借撒尿的時候從後門出去,穿過了兩三個街道,閃身進了一個氈帳。

    拓跋氏立國之後,胡漢交融,平城內的建築風格也遵循了這個特色,既有漢族木構式屋宇建築,也有胡族穹廬式的氈帳。

    氈帳分爲圓形和方形兩種,如於忠進的這個就是方形氈帳,頂部開兩個天窗,天窗上系一條繩索,一頭系在天窗上,另一頭系在後壁的圓環上,可以控制天窗的開啓和閉合,左右兩側、前壁門兩側,均開長方形窗用來透氣和採光。整個氈帳結構是用木條或柳條編成的傘狀支架,又以繩索綁縛、結紮,再用氈或其他織物覆蓋其上。

    氈帳的容量大小不一,小的可容四五人,大的可容百人,魏國著名的百子帳,其形制以繩相交絡,紐木枝棖,覆以青繒,形制平圓,也頗有華美宏大之處。

    氈帳裏坐着一個漢人,名叫霍覆海,現在的身份是胡家布坊的普通夥計。布坊屬於胡九離的產業,胡姓原是北魏大族紇骨氏改的漢姓,胡九離和於忠相交莫逆,他編造了霍覆海的來歷,推舉到布坊謀生。

    看到於忠進來,霍覆海站起身,給他倒了一杯胡人最愛的酪漿,警惕的透過窗戶看了看外面,轉過來坐好,道:“龍雀有什麼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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