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徐佑破了潼關,朱智立刻揮師北進,逼近青泥。姚辛於青泥西南擺開陣勢,一萬步軍居中,一萬騎兵居左翼,一萬騎兵居右翼,欲和楚軍決戰。

    自他領兵進駐青泥,卡死了楚軍從商縣北上的路。雙方對峙二十多天,楚軍不進攻,他自然也不會前去挑釁,朱智的名聲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從心裏來講,他其實有點怕面對姚晉。

    說千到萬,姚晉纔是正兒八經的涼主,姚吉不管篡位後怎麼粉飾,得位不正就是不正,名不正則言不順,長安羣臣難免會覺得腰桿不硬氣,面對姚晉時,天然被壓制。

    姚晉騎馬來到陣前,道:“十叔,當初我尊父皇遺訓,以你爲右部帥,不可謂不器重!後來你被沮渠烏孤偷襲,無奈而降,罪不在你,而是我無識人之明!但姚吉忤逆犯上,國法不容,今日我協王師討賊,只問你一句,要不要幫我?”

    姚辛默不作聲,臉有慚色。他深受姚琰信任,領右部帥,姚琰去世前曾交代他要幫助姚晉,不要讓姚吉做傻事,可後來戰事逆轉,只好投誠。姚吉也待他不薄,封東原公、輔國將軍,更重要的是他的妻兒老小都在長安,若是歸順姚晉,怕是會被姚吉那個暴主殺的一乾二淨。

    “姚晉,燒當羌以力強者爲王,事已至此,何必同室操戈,讓楚人漁翁得利?朱智號稱小諸葛,又號人屠,何等的心思歹毒,你與虎謀皮,就不怕被這隻虎吞進肚子裏嗎?若肯放棄仇怨,重歸大涼,我以人頭擔保,主上定不會難爲你,封王采邑,安享富貴……”

    姚晉大怒,馬鞭指着姚辛,道:“你的人頭都是暫且借住在頸上,還敢爲我作保?衆將士聽着,潼關已被大楚的王師攻克,徐大將軍正率數十萬雄兵進入關中,你們現在投降,放下兵器,等我奪回帝位,每個人都封侯賞爵。若是冥頑不靈……”他勒馬回陣,率領御朵衛在右翼,厲聲道:“那要看看是你們的頭顱更硬,還是御朵衛的刀更快!”

    御朵衛原是西涼的禁衛軍,全副披甲的具裝騎兵,論戰鬥力尚在西涼大馬之上,只不過當初姚吉兵變,兩萬御朵衛隨着姚辛投降,被打亂建制編入了各軍,算是徹底退出了金雀王朝的歷史舞臺。而姚晉逃離長安後接手了留在梁州的那一萬御朵衛,面簾、雞頸、當胸、馬身甲、搭後、寄生、鞍具及鐙,真正武裝到了牙齒,對付姚辛這兩萬輕騎,心理上佔據着巨大的優勢。

    聽了姚晉的話,涼軍陣營裏不少人面面相覷,面對具裝的威壓,不是人人都有勇氣正面硬扛,可又不敢放下兵器,更像是盼望着別人帶個頭,自己好跟上去沾點便宜。

    祝元英站在朱智身邊,仔細觀察着對面的情況,曉得涼軍軍心已亂,道:“是時候了!”

    朱智點了點頭,梁州司馬,也是有名的戰將齊難生開始有序的下達作戰命令,弓箭手張弓搭箭,刀盾手緩慢前推,同時左翼從武關和上洛郡收編的兩千輕騎往敵人的右翼移動,御朵衛原地待命。

    姚辛這才發現梁州軍的步弓射程比己方的遠,要是站着不動就是活靶子,立刻命令右翼的五千騎兵出擊,先以絕對數量優勢驅趕對方的兩千輕騎,然後再以剩下的五千騎兵繞到側翼集中消滅那些威脅較大的弓箭手。若能吸引御朵衛發起衝鋒更好,等這些跑不遠的具裝騎兵沒了力氣,再用重裝步兵正面掩殺過去,左翼的一萬騎兵同時攻擊御朵衛後方,必能大敗敵人。

    右翼騎兵剛剛出動,對面的兩千騎兵一邊胡亂射箭一邊迅速往外圍逃跑,根本沒有交手的意思。姚辛大喜,這兩千騎兵是剛剛收編的,顯然不是甘心歸附,臨陣脫逃再正常不過。想那朱智妄稱小諸葛,排兵佈陣竟露出這樣大的破綻,膽敢以新收編的敵軍來護衛自家左翼,真是可笑。若讓他來佈陣,可以把御朵衛一分爲二,放在兩翼,再把這兩千騎兵留爲後備,一旦御朵衛衝陣成功,佔據了上風,這兩千騎兵豈會放着到手的勝利逃跑嗎?肯定會仗着輕騎的機動性瘋狂的搶功勞,而經過此戰,手上沾了涼人的血,沒有了退路,那纔是真正的收歸己用。

    “傳令,前軍不必追趕,繞到腹後,從側翼以弓箭擾亂敵陣!”

    五千騎兵嫺熟的轉向,領軍的人叫楊惡地,發現梁州軍的後方側翼雖然圍着五百張巨盾,但沒有槍兵,只有千餘刀手作爲後援。而位置稍稍靠前的弓箭手也來不及轉向,對騎兵的恐懼讓他們發生了混亂,這正是突入的好時機。

    楊惡地果斷作出決定,戰機稍縱即逝,他擅自改變了姚辛的作戰計劃,選擇以輕騎直接突入,即可把弓箭手屠戮殆盡,徹底衝散步兵陣型。

    沒有了步兵掩護,具裝的御朵衛就是輕騎的箭靶子,左右夾射,定能大獲全勝,而大勝之後,首功舍他其誰?

    強大的誘惑讓可以矇蔽住看破真相的眼睛,楊惡地不再浪費騎兵的體力射箭,而是全部拔出騎刀,呼喊着口號,如水銀瀉地,俯衝而去。等相隔三十多步時,已經肉眼可見楚軍步陣裏面煙塵四起,亂作一團,楊惡地臉上露出獰笑,興奮的舌頭舔了舔乾燥的嘴脣,突然那五百張巨盾同時墜地,身後密密麻麻的跪伏和半蹲着千餘人,皆持萬鈞弩,張弦以待。

    齊難生一聲令下,萬弩齊發,五千騎兵頓時死傷無數,楊惡生衝在最前,身中十餘箭,帶着升官發財的美夢進了黃泉,餘衆四散而潰。

    姚辛駭得半響無語,等醒悟過來,正要命左翼的五千人前往支援,先前逃跑的那兩千騎竟從西邊的低矮起伏的山丘繞到了陣後,旋即發起了攻擊。

    涼軍來不及反應,步陣大亂,朱智還沒開口,姚晉命令等候多時的御朵衛開始衝鋒,祝元英站在旁邊,看了看朱智的臉色,低垂着頭,眸子裏閃過冷冷的笑意,卻沒有做聲。

    雖然陣前說好兩軍合力,聽從朱智統一指揮,但是御朵衛沒有不遵從姚晉的道理,隨着御朵衛的軍主劉恢發出號令,先是略帶雜亂的馬蹄聲隨着步伐和速度的調整變得一致,冰冷的具裝反射着太陽炙熱的光,從慢到快,彷彿漫天烈火席捲而來。

    具裝騎兵,是戰場上決定勝負的力量,那無與倫比的衝擊力先把右翼的一萬騎兵衝散,然後切入步兵方陣,如砍瓜切菜,瘋狂的收割着人頭和敵人的信心。

    朱智同時命令齊難生髮起總攻,涼軍被分割成數段,處處各自爲戰,眼看着撐不了多久了。

    祝元英笑道:“姚國主,勝局已定,不去練練手嗎?”

    姚晉雖是羌人,可自幼養在深宮,沐浴漢化,身上並無多少羌人的武勇,甚少親自騎馬衝鋒陷陣,這也是姚吉瞧不上他的原因之一。

    “這……”姚晉有些猶豫。

    祝元英低聲道:“爲何姚吉那叛賊舉兵之後,涼國臣民,並無多少甘心爲國主效死的忠貞義士?恐怕他們覺得,姚吉是馬上將軍,殺人無算,更容易獲得敬畏,也更容易受到擁戴……”

    言外之意,姚晉聽得明白,心裏頗爲惱火,望向朱智,沒想到朱智淡淡的道:“國主想要收服涼人之心,不能只枯坐於深宮之內,爲人主,當爭雄!若此戰不畏生死,降尊紆貴,親率御朵衛獲得大勝,涼人聞之,豈不跪迎國主入長安?”

    姚晉歷來信服朱智,聽他也如此說,心裏動了念頭,當即率着八百近衛,揚起曾經的涼國白虎大牙旗,直入陣中。

    此時涼軍已經是強弩之末,御朵衛看到大牙旗,像磕了五石散,更是所向披靡。姚辛知道再抵抗不住,帶頭往長安方向撤退,涼軍頓時崩盤,甲械丟了滿地,惶惶如喪家之犬。

    姚晉高居馬背,睥睨四顧,看那狼煙起,滿地屍橫,衆將歡呼,何等的志得意滿?朱智果然沒有騙他,爲人主,不該總是畏縮於後,長刀遙指,大喝道:“隨我追!”說完一馬當先,銜尾追殺,猛然從爭相逃命的敗軍裏詭異的射來一箭,疾若閃電,角度刁鑽,身邊親衛甚至都來不及反應,那箭矢透過堅固無比的胸甲,直接扎進了心臟。

    姚晉保持着躍馬橫刀的姿勢,茫然低頭看了看胸口的箭,疼痛感並不強烈,可口裏一甜,撲哧吐了大口的血塊,眼睛逐漸失去了焦點,耳朵聽着楊恢等人的怒吼和驚呼,卻不知爲何這麼久以來緊繃的腦海變得無比的輕鬆,或許死,就能卸下肩頭的重擔……

    父皇,你疼兒子,想讓我接你的帝位,我很感激,也很惶恐,我或許是一個好兒子,但我真的不是一個好皇帝……

    姚晉摔在撲過來的近衛懷裏,甚至沒有交代遺言,就此氣絕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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