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烽火迷途 >第二十六章
    有個詞叫做“英雄末路”,李汗青很早就知道有這麼一個詞了。

    可是,他不是英雄,也不曾見過英雄末路,這個詞於他而言,很少用到,幾乎不會想起,向來陌生。

    直到此時此刻,看到騎都尉姚仲義氣息奄奄地躺在自己面前時,他終於才又想起了這個詞——英雄末路!

    英雄末路……無處話淒涼!

    “興……興霸,”

    姚仲義自然不知道李汗青的想法,聲若蚊蠅地叫吩咐了姚興霸一聲,“奏疏。”

    “奏疏……”

    姚興霸一怔,連忙騰出一隻手來,自甲冑的縫隙慢慢地伸進了姚仲義的胸口,小心翼翼地摸出了一封朱漆封口的信來,遞到了姚仲義眼前,“大人,在呢!”

    “交……交給汗青。”

    姚仲義望了一眼那封信,又艱難地移動目光望向了李汗青,好似迴光返照似地猛然瞪大了眼睛,定定地望着李汗青,眼神直勾勾地,聲音裏終於也多了一絲力氣,“帶出去!一定要帶……帶出去……”

    說着,姚仲義的眼睛越瞪越大,嗓子眼裏突然響起了好似破風箱一般的雜音,“向……呼……呼……向南……呼呼……向……”

    姚仲義依舊直勾勾地盯着李汗青,眼神卻已慢慢黯淡,如瀕死的魚般輕輕張合着的嘴脣突然無力地合攏了。

    死了嗎?

    李汗青怔怔地望着姚仲義那雙慢慢凝固的眼睛,突然想起了彌留之際的父親。

    那時候,父親的眼眸也像這般……滿是留戀和不甘!

    “李……汗青,”

    姚興霸將手中的朱漆信封塞給了怔怔失神的李汗青,聲音裏閃過了一絲哭腔,旋即又變得肅然起來,“你知道大人爲什麼會將這份奏書託付給你嗎?”

    “呃……”

    李汗青愣愣地結果那朱漆信封,有些茫然,“爲什麼?”

    “因爲……”

    姚興霸緊緊地盯着李汗青,一雙眼眶通紅,沾着血污的黝黑臉龐上盡是肅然之色,“在我們這些人中,你是最有可能活着走出去的人!”

    說着,姚興霸頓了頓,再次開口時,幾乎已經是一字一頓了,“現在,你應該清楚這份奏書有多重要了吧?”

    “明白了!”

    李汗青心中一震,連忙神色一肅,“姚大哥放心,人在,信就在!”

    “不!”

    姚興霸卻是聲音一沉,“人必須在,信也必須在!”

    “是!”

    李汗青連忙允諾,卻覺得手中的信沉甸甸的。

    “先回去睡覺吧!”

    見李汗青答應得鄭重,姚興霸神色一鬆,衝他擺了擺手,“明天,我會替你弄一匹戰馬。”

    “呃……”

    正要轉身離去的李汗青一愣,隨即笑着搖了搖頭,“姚大哥,我還可以自己走!”

    “呃……”

    姚興霸一愣,不置可否地擺了擺手,“走吧!”

    “那我先回去了。”

    李汗青連忙轉身離去,可是剛走出帳篷便聽得身後突然響起了姚興霸的哭聲。

    “大人……”

    那哭聲嘶啞而壓抑,李汗青只隱約聽到了這兩個字,卻突然就覺得鼻頭一酸,僵住了腳步,忍不住回頭望去。

    燈火昏黃的帳中,姚興霸正跪在姚仲義的屍體旁,伏地痛哭,偌大個魁梧漢子竟哭得渾身直顫。

    “姚……”

    李汗青撩起帷幔,想要安慰幾句,卻又覺得喉頭堵得慌,根本說不出話來。

    姚仲義卻聽到了身後的動靜,連忙跪直了身子,只說了一聲“回去”,便不再理會李汗青了,低下頭,自顧自地爲姚仲義整理起了裹在身上的氈毯,動作輕柔,神情專注。

    李汗青卻沒有動,只是怔怔地望着燈火昏黃的帳中,視線慢慢模糊。

    帳中,姚興霸好似已經忘了李汗青,仔細地爲姚仲義整理好裹在身上的氈毯,又從一旁拿起一捆繩索來,那繩索好像是用兩根馬繮接起來的,看上去很大一圈。

    拿了繩索之後,姚興霸找出繩頭,小心翼翼地擡起姚仲義已經被包裹得嚴嚴實實的雙腿將繩頭穿了過去,然後繞一圈,繼續擡、繼續穿、繼續向上纏繞,雙腿、腰腹、上身……纏了一圈又一圈,動作稍顯喫力,卻纏得一絲不苟。

    馬革裹屍!

    又一個向來不熟的詞躍入了李汗青已經有些遲鈍的大腦裏。

    英雄末路……

    馬革裹屍!

    李汗青只覺滿心悲涼,放下了帷幔,匆匆而去,那模樣好似落荒而逃,一如離開小土坑時。

    新月如鉤,繁星點點,舉目四望,雪光朦朧的草原遼闊無邊,可是,李汗青心底卻只有驅不散的惆悵。

    他突然很想去看看已經傷得不輕的薛亢和羅罡,也想去看看陸沉和侯近山是否安好,可是,猶豫半晌卻只搖了搖頭,苦笑着罵了一句,“老子這心啊……”

    老子這心啊……怎麼越來越軟了?

    暗自一聲嘲諷,李汗青一轉身朝他和薛濤睡覺的小土坑去了。

    小土坑裏有星月的光輝灑落,一片朦朧,薛濤蜷縮在角落裏睡得正香,聽到那在土坑裏輕輕迴盪着的鼾聲,李汗青的心情總算好了一些。

    看來還有得救!

    將薛濤的腿輕輕地拉直,李汗青擠在一旁躺了下去,望着漫天的星光,卻怎麼也睡不着了。

    “唔……”

    薛濤夢囈着又拱進了李汗青懷裏。

    這一次,李汗青輕輕地摟住了他,再無雜念。

    袍澤兄弟,不就該在寒夜裏報團取暖嗎?

    或許是懷裏多了一個薛濤,又或許是因爲身心已經完全放鬆,李汗青很快便迷迷糊糊地說了過去。

    一夜無夢,安睡到天明。

    天亮了,路還得繼續。

    營地裏喧囂了起來,李汗青從夢中驚醒,卻見薛濤正靠坐在坑壁邊,怔怔地望着自己出神。

    “醒了?”

    李汗青衝他微微一笑,就要翻身坐起,卻發現自己身上蓋着兩張氈毯。

    “我……那個……”

    薛濤已經回過神來,不知爲何有些慌亂,見李汗青低頭去看身上的氈毯,連忙起身就往坑外去了,“我先去喫飯了……”

    “呃……”

    李汗青怔了怔,有些莫名其妙,只得起身收了氈毯,也往篝火邊去了,那邊正有淡淡的黍米香氣飄來,粥已經熬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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