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圓數十里，唯有禪音寺旁一片林子綠意盎然。
林子裏猴羣新生的崽兒第一次見到大雪，吊在母猴懷裏，一雙大眼骨碌碌轉着。
禪音寺臨近懸崖大院內，積雪已有一尺多深。
慧能小和尚百無聊賴的往火爐裏添着柴火，普度方丈盤腿坐在火爐旁雙眼微閉，正在閉目養神。
火爐上水壺中的水已經燒開，騰起一陣白霧。
唐以青披着一件白色裘皮，站在院落北側懸崖邊默默看着遠處。
高姨舉着一把竹骨傘站在唐以青身後。
竹骨傘的傘柄比尋常傘要長出一倍，高姨舉起後，正好替唐以青遮住頭頂紛紛揚揚飄落的雪花。
唐以青一動不動站了良久。
她此刻的心情，如同紛亂飛舞的雪花，雜亂而無章。
半個月前，她收到儲棟樑和安若柳派專人送來的請柬。
請柬一共兩張，一張送到普度手裏，一張請普度轉送給唐以青。
儲棟樑不知道，這幾個月，唐以青和高姨一直在禪音寺住着。
請柬送達的那日，正是唐以青和高姨從月亮門地堡寶庫內搬運財物的最後一次。
從禪音寺井口內到月亮門地堡，地形複雜，兩人每次拿的都不多。
前前後後，一共忙了半個月，前往地堡整整十次。
價值數百萬銀元的財物從寶庫轉移到了禪音寺一間僧舍內。
然而，這些財物，並沒有給唐以青帶來快樂。
反而隨着事情忙完，她一下失去了方向。
萬明誠投靠妖族，九名長老也跟着投靠妖族，說明萬明誠已完全掌控了月亮門。
此時再想翻盤，幾乎不可能。
是否前往沙金城參加儲棟樑和安若柳婚禮，唐以青糾結了數日。
最後，還是高姨建議，如普度方丈前往，就陪同他一起去。畢竟，普度方丈年事已高，路上有人照顧，要好的多。
“當日離開沙金城時，老衲已知此生已無緣再去。”
普度告訴唐以青，他身體已不允許再長途奔波。甚至，下山的可能性都已不大。
得道高僧，對生命的把握不是常人能夠理解的。
普度大師此話一出，唐以青明白，方丈離開這個世界的日子不遠了。
她決定，陪這位江湖上傳奇之前輩，走完人生最後一程。
“唐門主，師父請你去。”
慧能小和尚匆匆走了過來。
唐以青心中一緊，手中一枚細長綠葉掉落在雪地上。
……
……
“方丈，以青來了。”唐以青恭恭敬敬施禮，輕聲問候。
“唐門主，坐下說話。”普度方丈指着火爐旁一個用灰布裹着的坐墊說道。
慧能給唐以青和高姨一人倒了一杯山神樹葉子煮的茶。
“唐門主，老衲要遠行了。”普度慈祥的目光看着唐以青，雪白的鬍鬚隨着嘴巴張合微微抖動。
“方丈……”
唐以青一聲哽咽，所謂遠行，她自然明白。
“唐門主，不必傷感，老衲一身跌宕起伏，殺人無數，能活到今日，我佛已是護佑。”普度扭頭微笑着看了看慧能小和尚：“慧能，唐門主做你姐姐如何？”
“師父，我一直把唐門主當姐姐看。”慧能撲通一聲跪下。
“乖孩子。”普度微微嘆了一口氣，又看着唐以青：“唐門主，慧能是我十多年前在鎮子上撿回來的，也是這麼一個下雪天，渾身凍的通紅，一晃有十五年了。”
慧能小和尚的身世，唐以青一直不清楚。
今日聽方丈一說，才知慧能也是個苦命孩子。
“嗯，老衲遠行後，就讓慧能還俗。老衲已想好，慧能以後就叫唐以石。”普度從懷中掏出一本厚厚的冊子：“這是老衲平生所學一點總結，以後你們姐弟倆可拿着好好揣摩。”
普度沒有解釋爲何給慧能的俗家名字爲“以石”。
唐以青沒有推辭，雙手伸出，捧了過來。
“師父，我一定好好學，不辜負師父期望。”慧能磕頭說道。
“慧能，你天資聰慧，能觸類旁通，師父相信你以後定有大成。”普度點了點頭，又對唐以青說道：“唐門主，萬明誠氣數不會長久。”
唐以青一笑：“方丈，我對月亮門門主之位已不在意。”
“阿彌陀佛，你有此心態，老衲也放心了。”普度仰起頭，雙眼微微閉上：“月亮門門主之位，終究會還給你。月亮門九位長老，終究會擁護你。”
唐以青聽了沒有做聲，她不太明白普度爲何認定自己還會統領月亮門。
眼前的形勢，再有奪回月亮門門主之位的想法，似乎過於天真了。
大雪之夜，孔雀嶺頂峯，禪音寺內，溫暖的火爐旁，普度大師閉上了眼睛。
曾令江湖梟雄聞風喪膽的一代豪俠，真的遠行了。
……
……
“啊！師父！”
儲棟樑忽得坐起，安若柳也已驚醒。
“梁哥……做噩夢了？”
“沒，我夢見師父了。”
“談門主不是還在沙金城嗎。”
“不是，我夢見普度師父了。”儲棟樑突然覺得心中一陣酸楚：“師父……師父可能離世了。”
安若柳下牀倒了一杯熱茶遞給儲棟樑：“梁哥，可能是你思念普度大師了吧。”
“剛我在夢裏，師父說他要遠行了，讓我不要惦記。”
“梁哥，以青妹子一直在孔雀嶺附近活動，天亮後我們可以電話聯繫北方的朋友。”
“也好。”儲棟樑點了點頭。
他與安若柳大婚，唐以青沒有到，曹丹丹也沒有到。
或許，兩人不到纔是她們的最佳選擇。
不過，儲棟樑的心中，總有說不清的感覺。
失落？
難過？
抑或是惆悵。
他自己也說不清。
唐以青孤身一人在月亮門附近周旋，眼下蟒怒族已同意與萬明誠切割，這個消息，唐以青還不知道。
“若柳，該幫唐以青奪回月亮門門主了。”
儲棟樑愣了片刻，對安若柳說道。
即使月亮門失去梅如風這個強援，他自身實力也不是江湖上哪個門派敢窺伺的。
以萬宗門一門之力，或許能死磕，但傷亡肯定巨大。
要想幫唐以青重新奪回門主寶座，必定得聯合江湖上幾大力量。
萬宗門，普林寺，南北寺，川西魯家等應會出面。
寒山無常府或許能夠爭取聲援，讓他們派出人手可能性不大。畢竟，自己與他們交情不深。
雖說幻晴和自己有過來往，但主事的還是他父親。
至於蟒怒族，那是可能性更小。
他們行事風格，以交換爲主。
自己沒有答應幫他們與回柔族、契鮮族鬥，他們怎會派兵協助？
再說了，張菲的兒子還在灣岱島，萬一白向笛那個王八蛋從哪裏跳出，從中挑事，又是麻煩。
對了，北冥洞主沙飛或許能夠爭取。
這股力量，敢挑戰寒山無常府，實力絕不差。
儲棟樑披衣坐着，安若柳躺在他懷中，兩人商量着如何幫唐以青奪回月亮門門主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