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是幾分鐘的時間裏,空氣都是詭異的靜謐着,陸之暮喉頭髮緊,快要忘了要怎麼發聲。

    不是因爲恐懼。這些年,她把恐懼當做自己刺激神經證明存活的依據,怎麼還會恐懼。她聽過更多更離奇的故事,怎麼可能會被這根本毫無科學依據的事情嚇到。她只是,不敢相信或者說無法接受,這樣一個老人,會跟殘酷的殺人碎屍案扯上什麼關係……她看得懂唐崇的眼神,同她一樣,或者比她更加不忍,所有證據都指向那個老人,他作爲刑警不可能迴避,他這些年見過太多悲歡離合,不管背後有怎樣的隱情,此刻都希望它不是真相。

    “不是吧……”許久之後,陸之暮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同他開玩笑,“黑貓警長,你可是人民警察社會主義接班人,這麼不科學不馬克思的事,你不會真的信了吧?”

    唐崇沒有接話。以往她開口喊“黑貓警長”的時候,唐崇都會樂得跟她貧兩句,但現在實在不是什麼好時機。

    他直起身體,走近她的時候安慰性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你慢慢看看有什麼是你需要的吧。案子總會真相大白。”

    “唐隊。”那邊一道清冷的女生打斷了此刻的僵硬氣氛,二人轉頭看去。

    “摯言姐。”陸之暮看着穿着白大褂身材窈窕面容冷豔的美女法醫走近,率先肅然起敬地打了招呼,然後又自覺地往旁邊靠了靠,掏出個臨時找的本子來自己寫寫畫畫,很認真似的。

    “摯法醫。”唐崇禮貌性地衝她點頭,二人合作工作多年,默契十足,但是湊一起永遠都是這副清冷模樣,不像舊交也不似老友,“怎麼樣了?”

    “痕檢科那邊正在做比對,但單就目前的線索來看,都不足以指證那個老人。”摯言冷靜地同他對視,“首先,一個八十歲身體甚至算不上硬朗的老太太,根本不可能完成碎屍這種考驗體力耐力的活,其次,把體重逾百的屍體搬運到這裏,即使是藉助工具,也是幾乎不可能的。更不用說這對一個信佛的人來是多麼大的心理考驗。”

    唐崇冷靜地看着她:“摯法醫,你也知道,再看似合情合理的推論,在證據面前也是要讓步的。”

    “我知道,但現在的問題就是短時間內警方找不到更有力的證據了不是嗎?而且,這兩件事情之間詭異的聯繫,也不是警方所能涉獵的。唐隊,我的意思,有些事,得找專業的人來做。”摯言依舊雙手插在口袋中,絲毫不退縮。

    唐崇眯眼:“你什麼意思?”

    “我剛剛讓小陳跟你提過了,B市最有名的心理診所,那個歸國不久的催眠師,他也是個極其優秀的心理分析師,Eric教授的得意門徒。老人那邊,恐怕得藉助他的手。”

    “我可聽說,那位可不是好請的主。我剛剛也讓人回你了,請不到。”唐崇面上有些不悅。

    “那是你們自己本事的問題。”摯言一向不給他留情面,“我剛剛給他診所去了電話,他剛處理完一個案子,這就過來了。讓你的人準備下吧。”

    那頭正在畫人物譜系做連線任務的陸之暮手下一抖,線條變成了彎彎扭扭的小蝌蚪。

    摯言轉身欲走,又似想起什麼緩緩半回頭,微揚的嘴角和精緻的側臉在樹葉掩映下多了幾分俏意:“對了,鹿禹稱收費不低,我讓他記你賬上了。”

    原本抱有所慶幸的陸之暮手下又一抖,蝌蚪變成了小蝸牛。好嘛……她最後一絲小僥倖都被戳了個破。果然是……鹿禹稱啊。心塞過後就是無限悵惘和不服,想她B市也是歷史悠久人才輩出,B市有名的心理診所裏優秀的會心理分析的歸國催眠師,除了鹿禹稱竟再找不出第二個了嗎?!

    她的老天爺爺聖母瑪利亞,她大白天的真的不需要鹿禹稱!不需要給她安排這狗血的相遇場景啊啊啊!

    口袋裏的鑰匙一瞬間灼熱又有千斤重。

    是的,她死皮不要臉死纏爛打,終於要到了鹿禹稱的鑰匙。

    陸之暮愁的皺起了眉,她可是想要白天躲開一切可能遇見鹿禹稱的機會和場合的,爲了降低他的厭惡程度,讓兩人夜晚相處的更加相安無事一些。可天不遂人願啊……

    唐崇有些窘迫的向她瞥了過來,大概是還沒從被摯言懟的陰影中走出來,或者說,是還沒從自己可能要承擔一大筆不知道能不能報銷的費用的陰影中走出來。

    在他開口以前,陸之暮馬上伸出手擋在身前拒絕了他:“不用,警長您有大事要忙就忙,我自己會看着辦的哈。”

    唐崇想了想,點頭,囑託了幾句就到別處去了。

    陸之暮東瞅瞅西看看,間或跟相熟的警局同志聊一聊瞭解一些問題和專業知識,倒也真的自助得不錯——除了那件人見人訝的保潔服。

    入口那頭一陣小騷動的時候,陸之暮甚至一時沒反應過來。

    她順着衆人簇擁的方向望去,一眼就在人羣中央找到了那個穿着淺灰色西裝,微微低着頭的男人。

    鹿禹稱,原來他輕輕淺淺的走在光下的身影這麼好看。

    鹿禹稱一面向封鎖區裏面走,一面聽着身邊人的講述,時不時搭上一兩句話,看起來冷靜又高貴。這和陸之暮昨天直到今早都面對的那個鹿禹稱截然不同,倒反讓她有了一絲虛幻感,久經她糾纏的那一個男人,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陸之暮淺淺回憶了一下,竟發現她和鹿禹稱碰面的爲數不多幾次,他給她每次都留下了極其不同卻極其深刻的印象。第一次他是如暗夜惡魔的獵殺者,嗜血卻撩人;之後的他是校園人氣教授,博學又禁慾;再往後則是一個有些孩子氣的他,愛裝兇

    卻很善良;到現在,他是聲名遠播的心理分析師和催眠師,專業而漠然。

    這好像纔是真的的他,可又好像全部都不是。

    不由得又投眸望去,陸之暮陡然回過神來,那雙讓她不知不覺雙目失神的眸子此刻正緊緊的鎖定在她的身上,同她對視,向她提出審訊。

    糟了——

    陸之暮看着對面人的臉上那熟悉的微微皺起的鼻子和眉間,有些緊張又無語凝噎,這熟悉的嫌棄的表情,怕不是正如她所擔心的那樣,鹿禹稱又懷疑到她頭上了。

    果然,警方的人清理現場聯繫人員的間當,鹿禹稱堵在她欲往人煙稀少的角落逃去的身影,清冷的聲線即使壓低還是聽得出嫌棄和怒意:“說說吧,你到底買通了誰?能對我的行蹤瞭如指掌。”

    陸之暮自己也很絕望啊,她也一個頭兩個大,照舊無奈開口:“我沒有……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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