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之暮只覺得腦子裏“嗡”的一下,手甚至微微顫抖了下,幾乎快要聽不清他說了些什麼。

    她是從來沒有想過有朝一日鹿禹稱會對着她承認這樣的事情的,這跟她認知裏的鹿禹稱完全不同,況且,她上次爲了引起他的興趣,好糾纏着他說出的那番話,多半都是根據自己這些年見過的人的推斷,她那點半隻腳還不定能不能踏進心理學大門的知識根本不夠她的去判斷鹿禹稱的表情和心。

    屋子在夜色下格外寧靜,只有衣料摩擦沙發發出的輕微沙沙響,鹿禹稱依舊保持着那個姿勢,雙臂掛在沙發背上,他緩緩回過頭來,像一個文藝電影裏的慢鏡頭,清雋的側臉微轉,額前劉海的發尖擦着眉心而過,然後,那雙在昏暗燈光下愈發幽深的目光同她對上。

    “該你了。”他開口。

    “嗯?”陸之暮目光完全跌進他的眸中,大腦幾乎失去了全部判斷力。

    “剛剛,我告訴了你一個祕密,關於我的,現在該你了。”他目光盯着她,一動也不動,聲音如同流沙一般緩緩流過,一粒粒震顫她的心房。

    鹿禹稱這是在同她交換祕密了。陸之暮遲緩的想到。合約裏似乎有那個一兩條有這樣模棱兩可的規定,她應該要回答他。

    可什麼樣的事情算是祕密呢?陸之暮說起來應該是沒有祕密的,畢竟她幾乎一無所有;可照常人的視角看看,關於她的每件事,又似乎都是祕密。

    想了想,她回答:“世界上最舒服的睡覺場所,是沙發。”

    她小心翼翼地避過他的身體,曲起腿來,下巴放到膝蓋上,率先避開了目光,聲音也跟着放輕:“對我而言。”

    鹿禹稱看到了她的全部反應和目光,他點了點頭,也不知道陸之暮看到沒有,隔了會兒也把頭轉了回去,盯着對面牆壁上那個鹿型的裝飾掛件若有所思。

    幾乎在陸之暮快要以爲鹿禹稱睡着了的時候,他卻驀地轉過頭來,眼神分外清明地看着她。

    陸之暮剛剛靠近的身體和手中抓着的薄被尷尬地停在原地。

    鹿禹稱微微皺了皺眉,爾後收回離她稍遠的手臂,半轉過身來,單手撐着太陽穴歪頭看她:“你跟唐崇是什麼關係。”

    毫無預兆,他突然就這樣問。

    陸之暮被問的一愣,反應過來後老實作答:“我們是多年好友。”

    鹿禹稱又是那副若有所思的樣子。這又和印象中的鹿禹稱有出入了,他應該是一個天之驕子,恣意張揚,而不是此刻這樣停停問問,話說一半,讓人不可捉摸。而這不可捉摸讓她口乾舌燥,心癢難耐。

    “爲什麼這麼問?”陸之暮受不住他不知飄向何處的目光,主動問。

    鹿禹稱的目光被她的話拉回,居然回答也格外認真:“如果你是別人的女朋友或者處於別的佔有型男女關係裏,我不會留你。”

    陸之暮突然就像失了力氣,有些愣怔的跌坐回沙發裏。

    她至今不知道該如何定義同鹿禹稱的這段關係。他們甚至都稱不上是有關係的。要說包養那倒未必,他們對彼此都沒有什麼肉.欲,鹿禹稱沒有給過她錢,她也沒有滿足過他的欲,況且鹿禹稱對她有沒有欲還另說;男女朋友就更加算了吧,她那主動地甚至堪稱賴皮的糾纏跟追求沒有半毛錢關係,鹿禹稱不堪煩擾的勉強接受也更不能稱爲答應。說是室友也不對,他們並沒有租賃合租關係,她白住在這裏享受一切,而鹿禹稱對她分文不取。

    要說她在擔心什麼,這模糊到無法界定的關係大約是最令她覺得害怕的。此刻鹿禹稱的話無疑是將這個問題又擺了出來。他怎麼也不像是會在意什麼道德約束的人,可此刻說出這樣的話,又能是什麼樣的意思呢?

    陸之暮想不通。鹿禹稱也沒有給她機會想通。他驀地起身,籠罩在陸之暮身體附近那種獨有的氣息和溫度也隨之消散。就好像鹿禹稱像是隻爲在這秋季的雷雨夜偶發寂寞,而她剛好住在他的家裏,才找上她的一樣。陸之暮這角色似乎換成一隻貓一隻狗也成立。這認知又使她沒由來的胸口發悶。

    低着頭,她的情緒全都深藏在眼底,又通通隱藏在燈光照耀下的小片陰影裏。

    鹿禹稱卻沒有馬上離開,他看着窗簾上時而發亮,很快又隱沒下去的閃電,面上表情沒有變化,眼眸中卻又深沉了幾分。

    陸之暮再次因爲好奇他的動向擡起頭時,一眼就捕捉到了他眼眸中的微微閃動,隨着閃電被照亮,爾後又一同隱沒到黑暗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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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bsp;  鹿禹稱的喉結微微動了動,垂眸對着她:“抱歉,你睡吧。”

    鬼使神差的,陸之暮幾乎是同時開了口:“你可不可以給我講個故事……”

    鹿禹稱就以這個姿勢和一臂的距離盯着她,在再一次閃電亮起的時候表情被彼此看得更加分明。

    他討厭雷雨天。不知道爲什麼,陸之暮就是非常肯定這一點。倒不是因爲害怕的樣子,就是厭惡,她不由想起來自己那個雨夜找上他時他的全部反應來。

    鹿禹稱一言不發,這讓陸之暮心裏很沒有底,像是自己突然做了自己規矩範圍以外的事,觸犯了某些未知的底線。她自己尷尬的笑了一下,圓場:“或者跟我說說話也可以……”

    鹿禹稱的黑髮被燈光打上一層暖黃的光暈,他的臉龐一半棱角分明,一半在融進夜色中成了看不明的剪影,突然也脣角輕勾:“我可沒有答應你這條。藉機加條件也要在自己手裏有籌碼的時候。”

    他看着她,聲音比面色更深沉冷靜:“陸之暮,我不是一個善良熱情的人,甚至覺得善良和真情是可笑而多餘的事情,你今天也見識到了。所以不用試圖改變或者安慰我。”

    陸之暮心裏咯噔一下:她怎麼忘了,鹿禹稱可是天才,他可是天生的心理學家,他的認人分析能力,不論是天賦還是努力都甩她千百倍不止。

    鹿禹稱繞過她,從沙發後面往房間走,陸之暮有一瞬間的鬆了一口氣,她剛剛都在想如果自己真的看對了鹿禹稱,那事情必然是尷尬而不可收拾的,而如果他真的答應陪她說話,她恐怕纔是不知所措的那一個。但心裏又有些微沉重,鹿禹稱這次真的揣測錯她了,她即便想加上那個條件,剛剛那一瞬間也沒存着那種私心的。

    “陸之暮,晚安。”

    她跟着他近在耳邊的聲音有些詫異的回頭,卻一下同他放大的臉龐隔得極近,他的眼中同她亮着一樣的光,她因爲急促回頭,鼻尖擦過他有些涼意的鼻尖,只堪堪往後退了半分,便再挪不動身體。陸之暮只覺得自己臉頰連同整顆心臟都以不可控制的速度滾燙起來,這滾燙又急速蔓延。

    鹿禹稱半彎着腰,臉同她的臉在沙發背上方几乎相貼,二人之間隔着個沙發背,他溫熱的呼吸幾乎全部撩撥在她的臉上,同陸之暮的慌亂比起來鎮定得多。

    窗外雨勢漸小,雷聲也隔了很遠,遠到幾乎聽不見,鹿禹稱低聲開口,像是呢喃,怕驚擾了什麼似的:“陸之暮,明天早餐不要做雞肉了,我不喜歡喫。”

    陸之暮詫異地睜大眼睛看着他,卻只看到他迅速遠離的臉龐,像是電影裏的長鏡頭。

    腳步聲在客廳裏散落直到消失,陸之暮心跳如鼓,久久的無法平靜。

    隔了一會兒,她狠狠地把自己砸在沙發和軟枕上,拿被子矇住頭,瘋狂地扭了扭:她剛剛在一室靜謐中對着鹿禹稱的話的迴應是吞嚥了一下口水,聲音大到兩人的距離絕對清晰而深刻,啊啊啊太羞恥了啊!

    那頭的落地燈卻突然被拉滅了。透過薄被的繾綣暖光突然消失,陸之暮立刻靜止住,一動也不敢不動了。

    被窩裏的她死死地閉上眼咬上脣,欲哭無淚:太丟人了太丟人了!她果然學藝不精看錯了鹿禹稱的情緒,他分明心情壞的時候有更多心思看她的笑話和出糗!

    陸之暮不知道翻滾到幾點才睡着,又不知道幾點才艱難醒了過來。

    她迷茫地對着天花板眨了眨眼,半天反應不過來今夕是何夕。

    吸了吸鼻子,陸之暮剛準備擡手揉眼,突然一道白光閃進腦海,她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腳往拖鞋裏一塞就飛奔向餐廳。

    裏面,鹿禹稱穿着西裝筆挺,氣色紅潤髮型一絲不苟,修長的指尖捻着吐司,桌上是黑咖,擡眸氣定神閒的看着她,一點沒有意外。

    而陸之暮頭髮蓬亂,睡衣皺巴巴,雙目無神表情迷茫。她睜大了雙眼和嘴巴,想死的心都有了:什麼傳說中的起個大早的豐盛早餐,什麼想了一晚上要爲自己雪恥的豪情壯志……統統都是……不存在的。

    那頭鹿禹稱優雅地擦了擦手,撥通了手機:“你可以進來了。”

    幾乎是立刻,門口響起了開門聲和餘響抱怨的聲音。

    鹿禹稱掛斷電話,擡眸看她,一臉平靜:“你不打算去換身衣服嗎?”

    陸之暮順着他的視線瞟了一下自己睡衣上的褶子,臉頰緋紅,幾乎是在餘響轉身看到她的瞬間拍上了被她霸佔的浴室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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