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翠迎到門口,張龍一手扶住籬笆門,上氣不接下氣:“端木姐,趙小大他不見了。”
“不見了?”端木翠皺眉,“那麼大一個活人,腿長在他自己身上,一時尋不到他有什麼打緊?”
“不是啊。”張龍一時半刻說不清,急得跺腳,“真的出大事了,展護衛走不開,讓我趕緊找你過去。”
果然是出事了。
看到陳六的屍體,端木翠倒吸一口涼氣。
“他全身的血幾乎都被吸乾了。”展昭眉頭緊皺,“我從未見過這樣的死法。”
“方纔我查看現場,在樑上發現了腳印。”展昭擡頭看大梁,“端木,這腳印非常奇怪,人站立在樑上,腳印只會留在大梁的正面,但這腳印卻是印在大梁底面……端木?”
見端木翠臉色蒼白,展昭忙扶端木翠坐下:“這屋裏有些悶,你要不要去外面待會兒?”
端木翠搖頭,忽地伸手牽住展昭衣角,低聲道:“展昭,是我犯錯了。”
展昭見端木翠雙脣幾乎毫無血色,牽住他衣角的手微微顫抖,心中不忍,問她:“怎麼了?”
“我犯錯了。”端木翠眼圈泛紅,“我本該看出那蚊蚋宿在趙小大體內決計不止十五六年,卻輕信趙小大之言,盲目託大,帶累世間一條人命。”
“如何能怪你。”展昭安慰她,“那趙小大如此說,我們便都這麼信了,你一時未能察覺也是有的。”
“你怎麼會明白?”端木翠情緒似乎有些控不住,胸口起伏得厲害,“細花流主收人間鬼怪,我是細花流之主,卻輕疏縱怪。且不去想什麼責罰,單是造下這等殺孽……”
“端木!”展昭慍怒,“陳六橫死,我們都很難過,但是一碼事歸一碼事,陳六不是你殺的,怎麼能說是你造下了殺孽。”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如果不是我的疏忽,陳六焉能折此陽壽。”端木翠頹然,忽地又想到什麼,喃喃道,“不行,我要在它再造殺孽之前阻止它。”
“你又想到什麼?”展昭注意到端木翠神情有異。
端木翠只是搖頭,忽地起身,未及展昭反應過來,她已經飛身掠了出去。展昭追出時,早已失了端木翠蹤跡。
正無計較間,就見公孫策急急過來,問:“展護衛,端木姑娘臉色不對,那麼着急是去哪裏?”
“她往哪個方向去了?”
“往北面玄武大街去了,她……”話未說完,只覺眼前紅影一閃,待及反應過來,哪還有展昭的影子?
“一個是這樣,兩個還是這樣。”公孫策搖頭嘆氣。
展昭覺得不妙。
自認識端木翠以來,每次收鬼羅怪,端木翠從來不曾如今次般,臨敵對戰,尚不知敵之所處,已然自亂陣腳。
端木翠固然神通廣大,但是以這樣的失措去迎敵,只怕會陰溝裏翻船。
端木翠一直向北,出玄武大街,入北郊,人煙漸少,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趕在那蚊蚋再造殺孽之前阻止它。
小小蚊蚋,於世間殘喘,生存不易,爲飽口腹之慾,常臨身死之災。於是乎有那特別機巧聰明的,便揀了單一的宿主,一心一意只吸食宿主之血。
十五爲蚊蚋,二十始成精,二五穿皮囊,禍在半甲子。
這讖言裏說,蚊蚋宿在人體內超過二十年便會成精;二十五年反客爲主,“穿了宿主的皮囊”,內裏便是一隻精怪;“半甲子”三十年時便會爲禍害人。
現在想來,那蚊蚋寄居趙小大體內,只怕已超過三十年。
趙小大被那蚊蚋吮食得只剩了皮囊,所謂的“十五六年”,只不過是那蚊蚋的自保之語,騙過趙虎他們也就罷了,自己身爲細花流之主,怎麼也會如此失察?
蚊蚋只爲蚊蚋時,些許人血便可飽其口腹,現下長成如此精怪,片刻間便可吸乾一個人的血,如不盡早阻止,會有更多的人受害。而這一切殺孽,都源於她的疏忽縱怪。
邊上似有動靜,端木翠驟然停下,擡頭往道旁的樹上看去。
一隻被吸乾了血的成年獼猴,正軟軟地搭在樹椏之上,尾巴耷拉下來,隨着風過,輕輕擺動。
這是一片很幽很深的林子,越往裏走越是晦暗。林中掠過的風似乎都比外面要冷些,帶着腐爛溼冷的木葉味道。
端木翠向密林深處走去,每一步都小心翼翼。
尋常蚊蚋的壽命只有不到三個月,現下要對付的,是存活超過三十年的蚊蚋精怪。端木翠暗存了一絲僥倖,希望這蚊蚋精怪,只是尋常家蚊幻化。
不遠處,是一個堆滿了腐爛木葉的死水池塘。
蚊蟲孳生於水,應該是這裏了。
端木翠定了定神,右手屈起三指,捏起一個三昧真火訣。
就聽騰的一聲,水面騰起一大片黑雲。那黑雲在半空停了片刻,便朝着端木翠撲將過來。
端木翠急退數步,右手向着半空虛彈。就見半空中一道火舌蜿蜒而生,初時只是火舌,瞬間便擴成偌大火障,將那成羣蚊蚋與端木翠隔開。定睛看時,只見火障那側幾有上千蚊蚋,足有半指大小,觸鬚和三對步足更是長約一指,且那細長步足之上,隱約有白色紋斑。端木翠識得這是蚊蚋中最爲兇猛的一類,俗稱花蚊子,不禁心中一沉。
這麼快便產卵了嗎?
端木翠目光驀地轉爲凌厲,沉聲喝道:“去。”
話音剛落,就見那平展火障如同尺布般對半交疊,將那大羣蚊蚋裹於當中。嗡嗡聲忽地揚起,瞬間轉於無聲無息,只鼻端聞到焦臭味道。那火障旋又縮至一線火舌,直到杳然無蹤。
端木翠輕籲一口氣,這才往池塘過去,行至塘邊,俯身細看。
尋常蚊蚋一次產卵數以千計,方纔消滅的只是先長成的幼蚊。這水面之上,應該還有剛剛孵化的幼蟲孑孓。
果然,饒是池水污濁,端木翠還是看到水面之上,無數孑孓蠕蠕而動。
端木翠微微一笑,正要再捏三昧真火訣,忽地想到什麼,身子僵了一僵,一股涼氣自脊背蔓延開來。
那水中的人面,她一直以爲是自己的倒影,沒有多加留意,此刻才發現那臉浮腫慘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