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開封志怪(全集) >第27章 瀛洲圖(1)
    故事的最初,發生在一個有月有風的夜裏。

    什麼什麼?月白風清,如此良辰美景?

    非也非也,這裏說的有月有風,是指“月黑殺人夜,風高放火天”。

    風很大,大到月光都被颳得模糊散漫。

    火先從寄傲山莊的柴房燒起來,風助火勢,火舌吞吐,瞬間便在整個山莊內肆虐開來。黑煙翻卷着四下瀰漫,周遭充斥着木頭被燒的畢剝的聲音。

    一般而言,這樣的場景之下,少不了撕心裂肺的叫嚷和驚怖的呼救聲,一般還會有管事模樣的人呼喝着組織家丁進行撲救。

    但是這裏沒有。

    火勢愈大,風聲愈猛,便愈是襯托出此處的異樣死寂。

    於是,讓人忍不住要下斷言:此處根本沒人。

    就在此刻,火場深處,忽然隱約現出兩個人的身形來。

    一個虎背熊腰,一個纖細妖嬈。

    那男人大剌剌踩過地上的屍身,問道:“拿到了嗎?”

    那女子正雙臂撐地,俯身舔舐着地上蘊成一攤的鮮血,聽聞那男人問話,緩緩擡起頭來,狹長而妖媚的碧眼瑩然生光,舌頭倏地伸出,將脣邊溢下的血痕舔淨。

    “拿到了,《蓬萊圖》《方丈圖》,現下,我們只差《瀛洲圖》了。”

    難得的晴朗冬日。

    展昭擡頭看天,入眼是乾淨而曠遠的淺藍。

    目光稍稍回收,隨風輕擺的是淡褐枯黃的乾草,搖擺的姿勢不似春日般靈動跳脫,憑白蒙上一層呆滯的老邁。

    而目光再回收一些,便是寄傲山莊。

    視線中突兀而現的焦黑殘墟,映襯着淺藍的天際,恁地觸目驚心。

    展昭不易察覺地皺了皺眉頭。

    “展大人。”守在寄傲山莊門口的衙差老遠便衝展昭行禮。

    展昭微微點頭,目光卻落在跌坐一旁的仵作身上。那人臉色慘白,一手攥住領口,另一手攏住膝蓋,止不住地渾身打戰。

    循着展昭的目光,衙差不無憐憫地看了仵作一眼:“驗屍時便吐了一次,方纔重又進去,出來時雙腿篩糠般,站都站不住。”

    仵作聽衙差這般說,饒是驚懼未定,面上仍現出不悅之色來,忍不住道:“驗屍的可不是你。”

    衙差哼了一聲,待要嗆他幾句,終顧忌着展昭在側,沒有繼續口角。展昭問那仵作:“可以進去了嗎?”

    仵作趕緊起身:“見過展大人,展大人請。”

    包拯凝神看向半開的窗扇之外,庭院之中,疏落植了幾株梅樹,彎曲的虯枝形銷骨立——這時節雖冷,卻還未到寒梅吐芳之時。

    書房之內,如豆燭火行將暗去,公孫策上前一步,將燈芯重又捻了一捻,室內頓時亮堂了不少。

    “展護衛,依那仵作所言,寄傲山莊一干人均是死於猛獸利爪之下?”

    “正是。”佇立在旁的展昭點頭。

    “說不通。”包拯眉頭緊皺,緩緩搖頭,“寄傲山莊距離京畿不遠,京畿遠近,從未聽聞有猛獸爲禍。”

    “屬下先時也不相信,可是屍身上的抓痕,的確非人力所能及,而且……”展昭頓了一頓,“火勢雖大,並未將所有屍身全部焚燬。留存尚好的幾具屍體身上,都有被啃噬過的痕跡,肚腹破開,其狀慘不忍睹。”

    “就算當真是猛獸爲禍,又是何種猛獸呢?”包拯百思不得其解,“狼?虎?抑或是豹子?”

    “依學生之見,還是說不通。”公孫策搖頭,“展護衛,你方纔說,那抓痕力道極其之狠?”

    “不錯。”念及白日所見,展昭竟有幾分心悸,“屬下原本以爲縱有抓痕,亦不過是皮外傷,經那仵作提點,方纔發現屍身背骨之上,猶有幾道深深的抓痕,如同刀刻。”

    “展護衛的意思是——”公孫策忍不住五指虛張作爪,在空中劃了一道,“利爪不但破入皮肉,還深入骨中?”

    展昭默然。

    “普天之下,怎會有這樣的猛獸?”公孫策喃喃。

    “有倒的確是有的,屬下早年行走江湖,向北曾到過遼境的山地密林之中。據當地人講,林中有人熊出沒,人熊身量龐大,利爪如刀,一爪擊出,可以擊碎野牛的脊背……只是……”

    “只是遼境山地中的人熊,怎麼可能出沒於我大宋京畿?”公孫策接口道,“況且,寄傲山莊最終是毀於火厄,人熊殺人容易,但到底是畜牲,哪裏省得放火?而且就算真的有人熊,寄傲山莊的人,也總該能逃出一兩個……”

    展昭驀地想到什麼:“大人,會不會是有人故弄玄虛,江湖仇殺,滅人滿門,卻假以猛獸傷人之狀掩人耳目?”

    “有此可能!”包拯心中一凜,“展護衛,你明日帶同張龍、趙虎,前往寄傲山莊左近打探消息——山莊主人可曾與他人結怨或起爭執,這幾日山莊可有可疑人物出入……任何蛛絲馬跡,都須細細查探!”

    計劃趕不上變化,展昭與張龍、趙虎第二日的寄傲山莊之行當夜便告終結。

    皆因半路殺出個意想不到的人物,這類人物,有一個統一的名姓,喚作“程咬金”。

    是謂半路殺出個程咬金。

    當時的情形是這樣的。

    子時已過,開封內外一片沉寂,縱使素有挑燈夜讀嗜好的公孫先生,也已漸入黑甜之鄉。遠處傳來更夫的打梆之聲,提醒“天乾物燥”,務必“小心火燭”,百餘年來,社會在發展,科技在進步,但更夫的當值口號,從未與時俱進。

    言歸正傳。

    卻說當此萬籟俱靜之刻,開封府正門前的大道上,忽然出現了一個黑巾蒙面、黑衣罩身、腰懸長劍、目光炯炯、小心翼翼的……碗!

    但見它掩身於拴馬石之後,探出頭來,前後左右查探一番,爾後兩條小細腿左右開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橫穿大道,一舉來到開封府牆根之下。

    雖然整個過程之中,完全無人注意到它,此碗還是本着小心駛得萬年船的夜行方略,在牆根下屏息靜氣了一段時間。確信無人跟蹤無人偷窺之後,此碗定了定神,將兩條胳膊上的衣袖都擼起至臂彎,然後朝着掌心“呸呸”吐了兩口唾沫,狠狠搓了一搓。

    搓完之後,此碗擡起頭來,打量了一下開封府的圍牆。

    “包大人也忒怕死了。”此碗倒吸一口涼氣,“把牆造這麼高,擺明了同我過不去。”

    包拯夢中有知,只怕要對天三呼冤枉。且莫說包拯只是開封府的住客而非建造者,就算開封府真是包拯督造的——我敢越俎代庖對天發誓——包大人絕沒有同碗兄你過不去的意思,更加沒有“擺明”了同你過不去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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