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開封志怪(全集) >第36章 惡疾(2)
    “老臣以爲,”龐太師往前一步,雙手向着八賢王微微一拱,“八王爺體恤黎民,用心良苦,然濟之以醫,起不了治本斷根之效。”

    “哦?”天子的身子微微前傾,語意中終於有了一絲起伏,“太師之意?”

    “宣平之危,危不在疾疫,危在開封。”

    “講。”天子不動聲色。

    “自古以來,疾疫過處,哀鴻遍野,侵城掠地,如入無人之境。況且聽那宣平縣令所言,聚城中名醫,不識疫種,束手無策,就算開封濟之以名醫,安知幾時可奏效,幾時可壓服?”龐太師話鋒一轉,“更何況宣平縣距我開封僅百有餘裏,開封二十六萬餘戶,渠通八方,道抵南北,人流如織,進出頻繁,一旦疾疫進入開封……皇上,開封危則大宋危,不可不慎!”

    包拯心中長嘆,龐太師所言亦是他心中所想,只是,緊接着的話,叫他如何說得出口。

    “反觀宣平,戶千餘,口不足萬,既然宣平縣令臨來時已封了宣平門戶……臣請聖上,在宣平城外十里處設枷欄路障,不可放一人出城,亦不可放一人入城!”

    “太師此言,”八賢王皺眉,“是要舍宣平萬餘百姓性命?”

    “八王爺,”龐太師面上現出倨傲之色來,“適才王爺也聽到宣平縣令所言,疾疫來勢洶洶,昨日還無恙的青壯,第二日便口生惡瘡體上流膿,身子弱的挨不過當晚,身子壯些的也就三五日間。不知疫起何處,和疫者相處過的會死,深處閨中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千金小姐竟也接連死了幾個……依我看,這宣平早已處處流毒,留它不得。”

    “留它不得是什麼意思?”一貫儒雅有禮的八賢王現出怒色來,“依太師的意思,是要一把火燒了宣平,不管城中百姓死活?”

    龐太師心中想着“正是如此”,口上卻不敢和八賢王正面交鋒,轉身向着天子一拱手:“還請皇上裁奪。”

    “皇叔心存悲憫,朕如何不知?”天子緩緩起身,步下龍案,“只是,若果真無他良策,宣平棄之亦可。”

    頓了頓,無奈笑道:“皇叔,朕不是宣平縣令,宣平縣令或許只顧宣平即可,但朕,不能不考慮天下百姓。”

    這話說得也不盡然,“宣平縣令只顧宣平即可”?非也非也,他跑得比誰都快。

    天子此言,不啻於判了宣平死刑。

    一股寡淡的悲涼況味在包拯的胸臆之間瀰漫,口中泛起苦澀的意味來。

    天下只是趙氏腕邊的一局棋,捨車保帥合情合理,宣平這顆棋子只能悄無聲息地退場。

    太多人看到的只是棋起棋落,包拯卻自棋盤後的暗影中聽到絕望的嘶喊漸漸偃聲,看到血與烈焰寸寸蝕化宣平的每一個角落。

    襟袍微振,跨前一步,迎上天子錯愕的眼神。

    “臣有本奏。”

    回到開封府衙,已是天曙時分,包拯連早膳都顧不上用,急召展昭和公孫策在書房議事。

    先將前事約略敘過。

    “聖上將此事交由龐太師全權處理,太師今日就將祕密調兵衛出城。”

    “八賢王與本府一再進言,聖上終於同意抽調一十二名太醫院的大夫一同前往,只是……”包拯嘆氣,“太醫院的大夫亦由龐太師調度。”

    “如此一來,派與不派有何分別?”展昭皺眉。

    包拯不答,卻轉向公孫策:“公孫先生……”

    “學生明白。”多年共事,公孫策業已猜到包拯用意,“學生只要燒白芷、艾草薰衣,藥巾蒙面,應當能夠暫抵疾疫之毒,若能有半日時間,細觀疾症,能夠找出應對之法也未可知。”

    “宣平縣令離城之時已經閉了門戶,龐太師又將在城外十里設枷欄路障,”展昭微笑,“先生一介書生,想來通行不易,展昭自當隨行,以應萬全。”

    包拯沉默着,不知該說些什麼。

    回來的路上,他思來想去,唯有此法,或許還能爲宣平百姓帶來一線生機。只是,龐太師領聖命而去,必將死死困住宣平,破枷欄路障談何容易?宣平死疫橫行,身入此城又是何等艱險?

    猶豫許久,終於橫下心來,沒想到尚未開口,這二人已然請纓。

    包拯的眼眶一熱。

    現在想來,歸途中的猶豫是多麼可笑,看輕了展昭,也看輕了公孫策。

    坦白說,展昭辦案,跟四大校尉頻繁合作,跟五鼠也偶爾搭檔。這期間,公孫策都是諮詢顧問的角色,忽地要正兒八經兩兩拍檔,這感覺,還真有點怪。

    午時過後,喬裝過的公孫策騎着毛驢,驢屁股上搭着倆包裹,嘚兒嘚兒地由北門出了開封。在北郊十餘里的茶棚候了一盞茶的工夫,會合了扮作車伕從南門趕車出城的展昭,舍驢就車,一路直奔宣平。

    平心而論,龐太師這個人,除了心眼有些小,氣量有些窄,作爲有些下三濫——其他方面,還是有兩把刷子的。

    別的不說,單說昨夜的御書房討論會,龐太師察言觀色、詞中辨義等臨場反應能力還是槓槓的。

    這只是嘴上的一套,反映到現實行動中,人也絕不落後。

    午夜入宮、早起點兵、配以良馬,一路快馬加鞭風馳電掣,未時三刻,宣平已遙遙在望。

    距城十里處下馬,設最外圍路障,刀兵手護枷欄,平地起木瞭臺,弓箭手輔之。

    距城五里處再設路障,依然是刀兵手護枷欄,平地起木瞭臺,弓箭手輔之。

    距城三裏處隨機挖設尖刀陷阱,上掩浮土枯草,插羽翎爲記。

    距城一里以內,派宣平縣令留下的守城兵衛巡視查看,圍城一匝及城牆之上潑火油,一有異動,旋即舉火。

    佈陣完畢,素日裏養尊處優的龐太師饒是累得夠嗆,仍然不辭勞苦地在兩名護衛的陪同下爬上木瞭臺,激動地俯瞰兼遠望着自己辛勤勞動的成果。

    “這麼周密的佈置,”龐太師忍不住給自己加冕,“我倒要看看有誰能進得了宣平!”

    龐太師顯然忘了一句俗語。

    到晚才能說陰晴——話說得太滿,圓場不易。

    因爲,左首邊數裏之遙,忽地火把憧憧擾攘有聲,有沉不住氣的敲起了示警的銅鑼,還有貓在木瞭臺上貓得發慌的弓箭手,嗖嗖嗖地直放連環箭。

    龐太師傻眼了。

    “這、這、這……是怎麼回事?”

    暫時,這些個慌得手忙腳亂的兵衛們是顧不上去給龐太師解惑了。

    帶頭的小頭目刷地抽出腰刀:“給我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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