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想時,偷眼看端木翠,但見端木翠一臉的似笑非笑,心中更是慌張。
高手試招,哪容她這般心猿意馬?忽地手中一空,朴刀脫手,阿彌心中一慌,腳下踩空,向着旁側倒去。
要知旁側欄杆之上遍佈銅荊棘,棘牙銳利無比,她這一倒,若只是傷到身體也就罷了,若是刮傷了容貌,那便大大不妙。
這一下連端木翠都慌了,待要上前施救,忽覺眼前藍影一閃,卻是展昭搶先一步,快步橫臂攔腰截住了阿彌。
端木翠鬆了一口氣。
就見阿彌訥訥退開,自去撿了朴刀退將出來,立於端木翠身側,一言不發。
端木翠看在眼裏,也不多話,示意兵衛先將展昭押回獄中。
直到展昭去得遠了,阿彌才吞吞吐吐道:“姑娘,這個人,不像是會殺死虞副統的。”
“怎麼說?”端木翠故作不知。
“他刀法精妙,而虞副統是兩刀斬首,斬痕……”
“即便不是他殺的虞都,但他跟旗穆一家有干連,脫不了細作嫌疑。”
阿彌不說話了。
端木翠忍住笑,故作嚴肅:“此人來歷可疑,須得嚴加審問。交給別人我不放心……就由你來安排吧,不管你用什麼手段,都得給我問出個子醜寅卯來。”
轂閶咳了兩聲:“若是動刑拷問,需審得分寸,他現在身上有傷,如若扛不住,那可就什麼都問不出了。”
“動刑?我看阿彌多半不會。”端木翠看向阿彌,話中有話,“是吧?”
自展昭被從牢中帶走那一刻起,旗穆衣羅懸起的心就未放下過,直到斜上方的甬道處隱約傳來地牢門開啓的鐵鏈鋃鐺聲,她才微微舒了口氣。
睜大眼睛向着甬道入口的方向看了許久,展昭的身形漸漸清晰,旗穆衣羅的臉色卻漸漸變了。
“展、展大哥……”旗穆衣羅的聲音止不住地戰慄,“他們……對你用刑了?”
其實她早該想到的:自己的父親和二叔被刑訊如斯,展昭能囫圇着回來,已經算是上蒼庇佑了。
饒是離着牢門還有數丈遠,展昭還是聽見了。他略微擡起頭來,衝着旗穆衣羅淡淡一笑:“不礙事。”
這句“不礙事”不知怎的竟惹惱了押送的兵衛,離着較近的一個想也不想,重重一腳踹在展昭的膝上,罵罵咧咧道:“不礙事?真賤骨頭,不死不知道怕!”
展昭身子略略晃了一晃,旋即穩住。旗穆衣羅眼見他膝蓋周遭都被血染透,眼淚唰地流了出來,哭道:“他膝上有傷……”
那兵衛冷笑道:“明兒腦袋和身子在不在一起都指不定,到時有你哭的!”
旗穆衣羅站都站不住,挨着牆慢慢軟倒,雙手掩面痛哭不止,依稀聽到牢門開啓閉鎖的聲音,也不知過了多久,忽聽得耳邊一聲嘆息,展昭輕聲道:“旗穆姑娘,你不要哭了,我真的沒事。”
展昭只是搖頭,沉默許久,才道:“旗穆姑娘,我倦得很,想休息了。”
旗穆衣羅待想說些什麼,見展昭已合上雙目,唯恐打擾了他,忙往角落處避了一避,眼角餘光瞥到昏死一旁的父親和二叔,念及前路渺渺生死不定,剎那間悲從中來,倚牆潸然,竟不知不覺沉沉睡去。
再醒來時,已是子夜時分,壁上的火把早已滅了,整個地牢一片漆黑,旗穆衣羅茫然四下亂顧,過了好大一會兒,雙目才漸漸能適應黑暗,模糊地看到些影像。
旗穆典和旗穆丁還在昏睡,而展昭,依舊維持着先前的姿勢,腰脊挺直,乍看上去,竟似黑暗中凝固着的塑像一般。
旗穆衣羅盯着展昭的背影看了許久,一個念頭忽地自心頭浮起:展大哥是真的睡着了?還是……一直沒有睡?
如此想時,躡手躡腳起身,輕輕踱到展昭身邊,方擡眸看時,展昭恰於此時轉過頭來,眼眸亮若晨星,於此黑暗之中,更是精光懾人。旗穆衣羅猝不及防,啊呀一聲向後便倒,忽覺腕上一緊,方藉着這力穩住身子,展昭已迅速撒開了手去。
旗穆衣羅面上微燙,訥訥地說不出話來,頓了一頓,才輕輕挨着展昭身邊坐下,鼻端聞到展昭身上的男子氣息,更是心慌意亂,偷眼打量展昭,黑暗中偏又看不真切,心中百種思量,先還理得清分得明,到後來亂作一團,只用手拼命捻那衣角。可憐那絲絡織錦,幾不曾被她捻作破棉爛絮。
終耐不住這氣氛僵滯,旗穆衣羅忍不住開口:“展大哥,你是不是有心事?”
“心事?”展昭怔了一怔,輕輕吁了口氣,苦澀一笑,“我也不知道。”
“心中是否有事,自己怎麼會不知道呢?”旗穆衣羅關切之中不免帶三分好奇,“展大哥,若是有事,說出來也許會舒服些。”
展昭不語,沉默半晌,忽地開口:“旗穆姑娘,若是你有一個朋友,原本交情甚深,後因變故天各一方。終能得見之日,她卻與往日判若兩人,你心下作何想法?”
旗穆衣羅有些不解:“展大哥,你口中的判若兩人,指的是……她對你不復往日情分?”
黑暗中,展昭的身形不易察覺地一震:“我指的是,她似乎從來就不曾與你認識過。”
旗穆衣羅心下已猜得七八分準,微微笑道:“展大哥,你與她分離多久了?”
若說才分離片刻,未免失之偏頗,因此上,展昭語焉不詳:“很久了。”
旗穆衣羅嘆了口氣:“展大哥,人是會變的。”
“變到與自己的舊交形同陌路?”
“或許她不想認你,又或許今時今日,你們的地位天差地別,她不想讓你打擾她現在的生活。”
“她不是這樣的人。”展昭微笑,“旗穆姑娘,你終究是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