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開封志怪(全集) >第88章 春情劫(1)
    這一夜,似乎分外漫長。

    姚蔓青豎起耳朵聽繡樓外的動靜,風晃動檐上空燈籠掛架的聲音、樓上破了的欄杆接合處吱呀的摩擦聲、窗外突然掠過的夜鳥喈喈的叫聲……

    忽然……

    噗的一聲,似乎有什麼東西輕輕敲在窗上。

    姚蔓青一骨碌從牀上翻身坐起,披上衣服趿拉着鞋子匆匆下樓。撥開樓下門閂的時候,她注意到自己的手在抖,纖瘦蒼白的手指,帶着病懨懨的青色。

    迎面一股混着胭脂的酒氣和寒氣,劉向紈動作極快地側身進來。姚蔓青慌張地向門外看了看,急忙把門掩上。

    這樣的夜晚,這樣的場景,已經有過許多次了,但她仍然壓制不住自己的心慌,每次開門關門,都像有一座山迎面壓下來,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急着叫我來,到底什麼事?”劉向紈壓得極低的聲音中透着三分不耐。今晚萬花樓的飲宴未能盡興,臨走時那個叫雪嬌的紅牌阿姑臉上寫滿了不捨,送他到門口時,小指在他的手心裏撓啊撓,撓得他現在心還癢癢的。

    最好三言兩語打發了姚蔓青,沒準還能趕回去和雪嬌鴛鴦帳暖,共此良宵。

    “我……”姚蔓青兩隻手絞在一處,羞恥和難堪讓她無從開口。

    “你什麼你?”劉向紈更加不耐煩,“有話就說……”

    姚蔓青心一橫,豁出去了:“我像是害喜了……”

    “啊?”劉向紈疑心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麼?”

    “這個月癸水沒來,老是犯惡心,奶孃說,怕是有了……”姚蔓青急急說着,“這才找你過來,向紈……”

    劉向紈心裏打了個突,有些發愣。

    “向紈,你快央家裏上門提親啊……”姚蔓青手心背後密密滲了一層汗,“這事叫我爹知道,會活活打死我的……”

    “你有了身孕,找我過來幹什麼?”劉向紈忽然斜着眼睛看她,聲音裏透着一股子陰陽怪氣,“你不會抓服紅花喝了嗎?”

    “不能喝紅花,奶孃說會死人的。”姚蔓青沒有留意到劉向紈異樣的語氣,只是溺水樣一味沉浸在自己的慌亂之中,“我爹要是知道了,會打死我的。”

    “那找我算個什麼事?”劉向紈慢條斯理地撣了撣下襟,似乎要把他和姚蔓青的關係給撣個乾乾淨淨,“誰知道你這肚子裏,到底是誰的種?”

    “你、你說什麼?”姚蔓青有點蒙,她這一輩子,怕是都沒聽過這麼粗鄙下流的話,猝不及防間,竟不知道生氣,只是愣愣道,“你說什麼?”

    “我說,”劉向紈睥睨着她,“你這繡樓的門,既是能爲我劉公子開,自然也能爲那些個什麼張公子王公子開。經手了這許多人,出事了抓我做便宜爹,這活計我可攬不來。”

    姚蔓青的雙脣唰地沒了血色,渾身哆嗦着擡起手來指向劉向紈:“你、你血口噴人。”

    “若沒我的事,那我就先走了。”劉向紈沒事人般,“你不妨把什麼張公子王公子的也找來問問,興許有人樂意當這個便宜老爹。”語罷作勢就要去撥門閂,姚蔓青頓了半晌,忽然瘋了一般撲過去,死死抓住劉向紈的袖子:“你不能走。”

    “叫啊,叫得再大聲點。”劉向紈冷笑,“把你爹給吵醒,讓他看看他女兒做的好事。你們姚家可不是普通人家,聽說你有個姐姐,還在宮裏頭伺候皇上,這事如果宣揚出去,我倒要看看你老爹丟不丟得起這個人,你的皇帝姐夫丟不丟得起這個人!”

    姚蔓青腦袋嗡的一聲,嘴巴張了張,眸中掠過極其驚懼的神色。劉向紈冷哼一聲,一把甩開她的手,開了門揚長而去。

    說揚長而去也不盡然,出門之後,他還是極盡小心之能事,包括踩着凹窩攀牆出去的時候。

    姚蔓青癱坐在地,地上冰涼,心中涼得更甚,面上卻是火燙得厲害。她擡起頭看着大梁,想象着自己單薄的身子被白綾吊起,晃悠悠地在半空蕩來蕩去。

    再不然,前院還有一口廢棄的井,井裏還有水,漚着經年的惡臭。爹嫌那味道瘮人,差下人用青石板蓋了。那石板不重,挪開了,一狠心跳下去,也就一了百了了,要多少時日以後,纔會有人發現自己鼓脹慘白的屍身?

    姚蔓青像是魘住了,恍惚中,她似乎看到自己被一席破葦子裹了扔在亂葬崗上,一隻腳上失了鞋,突兀地伸出來,幾隻離羣的癩頭野狗,圍着葦蓆吸嗅扒拉着。

    眼前模糊起來,牙齒深深刺入脣中,鮮血的味道迅速在口中蔓延開來。不知爲什麼,血腥的味道竟讓她莫名興奮。

    眼前的場景似乎又有變換,沖天的火,血一樣赤紅,心中涌動着要把一切燒盡的罪惡渴望,還有鋥亮的尖利刀鋒,一下下捅進劉向紈的身體裏,發出好聽的聲音。溫熱的血噴濺在臉上,親切得像孃親的撫摩。

    她的身體顫抖起來,說不清是恐懼還是興奮,忽而熾熱得燙人,忽而冰冷得可怕,就在這樣持續的冰火兩重天的循環往復之中,忽然聽到奶孃的驚呼:“小姐,這是幹什麼?”

    姚蔓青戰慄了一下,茫然地向發聲處看過去,卻被白晝的日光刺痛了本就酸澀的雙目——天已經亮了。

    她居然就在這裏坐了一夜。

    奶孃張李氏動作麻利地扶着她起身,半架着她回到房中。姚蔓青身子軟軟的,無根骨般倒伏在牀上。張李氏給她蓋上被子的時候,她的眼睛微弱地掀開一條線,忽然就伸出手去握住了張李氏的手。

    “奶孃,”她覺得自己就快死掉了,“劉公子他,不認。”

    張李氏愣了一下,旋即反應過來,恨恨道:“我就知道這是個孬種!”

    “奶孃,”姚蔓青緩緩合上雙目,兩條水線自眼角處緩緩滑開,“我要死了,爹不會放過我的。”

    “亂講!”張李氏啐她,“有辦法的,一定有辦法的。”

    “有什麼辦法?”姚蔓青慘然一笑。

    “老話說,天無絕人之路。”張李氏寬慰她,“小姐,總有法子的。爲什麼你要死?聽奶孃的,叫別人死都不能叫你死。”

    “叫別人死都不能叫我死?”姚蔓青喃喃,細密而又纖長的眼睫微微顫動了一下。

    茶香悠悠,雖不是什麼名茶,卻別有一番味道。展昭用茶蓋在沿上微微扇了扇,擎起茶碗,向着姚知正略一致意,低首品茗,目光看似不經意地掠過姚知正的臉,眉心卻微微蹙了起來。

    姚知正,曾任廉州隴縣知縣,現已離任,膝下無子,長女姚蔓碧,入宮經年,封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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