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此處,她略略一頓,眸中瞬時間蒙上淚霧:“若是……展昭問起,你也這麼跟他說。”
“說什麼?”
“說……”端木翠正待開口,忽然又是一聲痛哼,再擡頭時,額上密密一層汗珠,“銀硃,幫我找金屑來,再打一盞清水。”
“金、金屑……沒、沒有……”
“金簪或是鐲子也好。”
銀硃愣了一下,忽地想起自己頭上插的就是三股的金釵子,趕緊拔了遞上去,而後匆匆出去打了水過來。端木翠將符紙燒作灰燼化入水中,伸手將金簪握在掌心。金質細軟,但釵頭畢竟鋒利,銀硃忙出言提醒:“小心。”
端木翠淡淡一笑,緩緩鬆手,但見無數流光般的金屑,慢慢撒入水中。
這……這是什麼功夫?銀硃嚇得呆住,還未及開口詢問,端木翠擎起水盞,一飲而盡。
銀硃腦子嗡的一聲,也不知自己是怎麼撲上去的,手忙腳亂打落端木翠手中的水盞,哭道:“端木姑娘,這是金屑,吞金會死的啊……”
要知古代後宮,帝王賜死後妃,除鴆酒外,多用金屑酒,銀硃久在後宮,焉能不明白此節?
端木翠低頭看她,淚水慢慢流出來,她輕聲道:“我知道,我要它們陪葬。”
銀硃仰起頭來,她到底還是不理解端木翠的話。端木翠並不解釋,只是吩咐銀硃:“給我找間少有人去的暗房,門上落鎖,讓我自生自滅就好。”
銀硃身子巨震,透過蒙矓的淚眼,她問端木翠:“端木姑娘,你會死嗎?”
端木翠沒有正面回答她,她擡起頭來,目光有些飄忽,不知落在幾許遠處。
她低聲道:“反正,我已經活了很久很久了。”
安頓完端木翠,銀硃只覺得渾身的力氣都使盡了。她拖着沉重的步子慢慢走上廊道,直到這個時候,她纔有精力去回想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那麼怪異的蟲子,原本只有一個,爲什麼會突然變多了?好好的金釵,到了端木翠手中,忽而一下,爲什麼就變成金屑了?還有那許多符紙、紙上畫的符咒、她帶進宮的那麼多法器,這個端木姑娘到底是什麼人?
銀硃的腦子昏昏沉沉的,雙腿陡地一軟,趕緊扶住邊上的廊柱,歇了半晌,聽到有急促的腳步聲自廊道那頭過來。
銀硃擡起頭來,許是因爲太累的關係,她的視線有些模糊,費了好大勁去看疾步過來的那人——翻飛的絳紅官袍、修長身形,那是……展昭?
如此想時,展昭已到近前。
銀硃愣愣的:“展大人,你不是回開封府了嗎?”
展昭微笑:“有急事回去了一趟,不過到底記掛宮中這頭,向大人交代了之後又匆匆回來了。銀硃姑娘,方纔聽禁衛軍的兄弟們說你去找過我……出什麼事了?”
銀硃的神色太過奇怪,展昭越說越覺得不安,他越過銀硃的肩膀看向太后寢殿的內院:“端木姑娘……睡下了?”
銀硃還是有點恍惚,直到展昭提到“端木姑娘”這幾個字,她才似是忽然想起了什麼,從袖籠中拿出一個做了一半的香囊遞給展昭。
展昭心中一沉,下意識伸手接過。香囊的料子倒是上好,尚未塞上香草,藉着宮燈的微光,可以覷到香囊面上的針線,歪歪扭扭,情急之下,也認不出繡的到底是什麼。一股不祥的預感自心頭生出,展昭看向銀硃,沉聲道:“她人呢?”
銀硃低下頭去,避開展昭的目光,低聲道:“端木姑娘說,這事跟漢宮巫蠱有關,你若不明白,可以去問公孫先生……”
“她人呢?”
“端木姑娘交代了,只留她……”
展昭聽不下去了,一把攥住銀硃的胳膊,死死盯住她的眼睛:“端木姑娘人呢?”
銀硃嚇住了,胳膊被展昭攥得生疼,她忍住眼淚,小聲道:“端木姑娘交代過,要……”
“我不管她交代過什麼。”展昭怒喝,“她交代的話再說不遲,銀硃,我現在只要人,你帶我去找!”
銀硃帶着展昭一路七繞八繞,終於到了那處少有人至的暗房,路上略略把事情講過。展昭只是聽着,並不言語。
房門落鎖,銀硃持了鑰匙過去開鎖,也不知是心慌還是什麼,幾次對不上鎖孔,忽地被大力拽到一旁,擡眼看時,劍光一閃,金石相擊,火花迸處,展昭手起劍落,一腳踹開門扇,大踏步進去。
屋內沒有點燈,卻也並非伸手不見五指,藉着模糊夜光,一眼看見簡陋的牀榻上伏了個人,長髮垂下牀沿。展昭心中陡地一酸,疾步過去,低喚:“端木。”
無人應聲,展昭伸手撫她面龐,只覺濡溼,沉聲向銀硃道:“掌燈。”
按說他是御前行走,銀硃是太后跟前得寵的宮人,他是斷不能支使銀硃做什麼的。放了往日,銀硃必然心生不滿,只今日甚是惶恐,竟也顧不得此節了,匆匆忙忙,唯恐自己做得慢了。
俄頃燈起,展昭拂開端木翠的長髮,見她仍是昏迷不醒,忍不住看向銀硃。銀硃這才省得忘了交代此節,忙道:“端木姑娘朝我討了迷藥,說是疼起來自己也受不住……”說到此陡地住口。迷藥這東西,宮女手中是斷不應藏的,但偏偏很多人就是有,這也是祕而不宣的事實,她這樣大大咧咧說出來,等於直承自己也有私藏,是以慌忙住口,面上火辣辣的,唯恐展昭記了去。
“背上?”
“啊?”
就聽哧拉一聲響,端木翠背上衣衫已被展昭撕開。銀硃將燈持近了些,見到端木翠背上情形,嚇得差點持不住燈,囁嚅道:“又多了。”
初始只一個,繼之三五,現在粗略一看,竟有十五六個之多,黑色猙獰的突起襯着白皙光潔的背部肌膚,看起來煞是觸目驚心。銀硃心中覺得不適,偏過了頭不忍再看。
展昭的手停在端木翠腰間,待要伸指去觸那突起,又過電般縮了回來,頓了一頓,向銀硃道:“她曾說,要剜出來?”
“開始是這麼說,可是太醫一動手,端木姑娘就受不住了,那蟲子受了痛,會往裏鑽,端木姑娘說,若是鑽進去,就出不來了。”
展昭不吭聲,自皁靴中拔出一把匕首來去了吞口。那匕首極小巧鋒利,刃口森然,銀硃看得心驚:“展大人,太醫試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