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開封志怪(全集) >第123章 天上人間(3)
    楊戩的聲音異乎尋常地平靜:“知道了,都下去吧。”

    衆人不敢停留,唯唯諾諾地退出了房間。哮天犬先還想留下的,觸到楊戩平靜無波的冷漠目光時,渾身打了個激靈,嗖地竄了出去。

    楊戩慢慢走到牀邊坐下,伸手拂開端木翠的頭髮,定定看着她蒼白的臉頰、根根分明的長睫、失了血色的脣。

    “端木。”他低下頭,在她的額頭輕輕印下一個吻。

    “天命如此,大哥……盡力了。”

    人間,十四個月後,開封。

    “展昭!”

    聽聲辨人,未及回頭,展昭脣角已化開淡淡笑意:“白兄。”

    “展昭,有日子沒見了。”來的果然是白玉堂,只是這一回,懷中抱的不是劍,是大大小小的大紅禮盒。

    展昭劍眉微挑:“怎麼,有喜事?”

    “哎喲,貓兒,在公門裏摸爬滾打過,這看人看事的功夫,還真是不一般。怎麼着,有沒有興趣去陷空島喝一杯水酒?也沾沾我們三哥的喜氣。”

    “三爺?”展昭心中一動,“大喜?”

    “要不然呢。”白玉堂哼一聲,“誰能勞動五爺跑前跑後給置辦彩禮?”

    “是哪家的姑娘,這麼有福?”

    “是大哥遠房親戚家的侄女兒,年頭時來陷空島,一來二去,就和三哥對了味了。大嫂出面做的媒,定在下個月大婚,哎,貓兒……”

    白玉堂忽地想起什麼,笑得賊兮兮的:“說起來,你還承我們三哥一份情。”

    “此話怎講?”

    白玉堂不樂意了:“貓兒,別說你不知道,三哥當初,對你們那位端木姑娘,也是動過心的。只是礙於你展貓兒在先,咱們三哥光明磊落,忍痛割愛,大方退出,成人之美。你說,這不是承了我們三哥的情是什麼?”

    展昭沒有作聲。

    “細論起來,五爺也出了不少力。”白玉堂得意揚揚爲自己邀功,“那兩天,嘴皮子都快磨破了,淨在三哥耳朵邊吹風,說什麼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一枝花,還有什麼大丈夫何患無妻,這愣兒爺纔算轉過彎兒……哎,貓兒,真去我們陷空島喝喜酒,可別帶那姑娘一起去,免得我們三哥看了心裏不對味兒。”懷中頂上的紅盒顫巍巍欲倒,白玉堂伸出一隻手扶住,“貓兒,下月初八,記得了?”

    展昭原本是往開封府走的,忽地改了主意,轉身去往端木翠住過的院子。

    劉嬸給他開的門,小青花和大胤、小義老老實實待在碗櫃裏睡覺——但凡劉嬸在,它們就是這副狀態。當然,只要劉嬸一轉身,這院子裏絕對是雞飛狗跳。

    展昭客氣地跟劉嬸打了招呼,徑自走到花壇邊——端木翠走後,花圃裏所有的花便不再開了,不管是白天還是晚上。展昭向公孫策討了些花苗,自己過來種下。說起來,他養的花,多半是不活的。這一年多來,不知死過多少了,但是他半分氣餒的意思都沒有。作爲旁觀者,劉嬸很懷疑,他到底是在種花,還是藉着種花的由頭消磨時間。

    身後傳來窸窣的聲響,回頭時,劉嬸正搓着圍裙,不安地站在那裏。

    “怎麼了?”展昭慢慢站起身子。

    “展大人……”劉嬸說得猶豫,“你看,這端木姑娘出了遠門之後到現在還沒回。我每日裏,其實也沒什麼事做,白白支了展大人的銀子,我想……”

    展昭瞭然,淡淡一笑:“劉嬸不必往心裏去,姑娘在與不在,都是一樣的。劉嬸日常過來灑掃便是,銀錢半分也不會減。”

    “不是的……”劉嬸爲難得很,半晌,心一橫,將實話和盤托出,“是我的侄女兒採秀,展大人還記得她吧?”

    “採秀?”展昭一怔,旋即記起。端木翠剛搬進這院子時,曾和自己給一個叫靜蓉的女子佈置過婚堂,當時,靜蓉附身的女子,就叫採秀。

    展昭點頭:“我記得。”

    “姑娘搬來沒多久,採秀就成親了。上月生了個大胖小子……”劉嬸不安地搓着圍裙角兒,“他們年輕夫妻,很多事要忙,想找個可靠的人帶帶孩子,也省得在外頭做事辛苦,展大人您看……”

    展昭輕聲打斷她:“我明白了。”

    劉嬸走時,展昭給她包了雙份的銀錢,劉嬸只是不要:“使不得,展大人,這個月都沒做滿,事情又清閒,我哪裏還有臉收……”

    展昭硬塞給她:“多出的錢,就當是給採秀的孩子買些新衣裳。”

    劉嬸卻不過,只得紅着臉收了,末了沒話,只得找話說:“展大人上次說,姑娘是家去了?怎麼一住住這麼久?一年半載都不回。”

    展昭微笑:“想來是她玩心重,總之她喜歡,也由得她了。”

    劉嬸免不了叮囑他:“話是這麼說,可是別太由着她了。展大人,我看着,端木姑娘就是被你寵壞了。你知道我們那裏的男人是怎麼待老婆的,疼是得疼,但老話怎麼說,老婆三天不打,就得上房揭瓦……”

    展昭笑出聲來。

    劉嬸知道自己說得造次,一張老臉漲得通紅:“當然,這都是我們這些人的粗俗話,展大人是官兒,自然是,嗯,不會的……”

    劉嬸走了之後,展昭站在院子中央,擡頭看屋上的檐瓦,正午的日光灑下來,並不很熱,也並不太刺眼。他想象着端木翠上房揭瓦的模樣,脣角泛出溫柔笑意來。

    只要她喜歡,別說是上房揭瓦,就算是把整幢房子都拆了,又有什麼關係?

    忙裏忙外,奔進奔出,指揮這個呼喝那個,白玉堂煩得掌心冒汗頂上冒煙,把大哥二哥四哥腹誹得體無完膚。

    什麼叫“老五做事仔細”、“這樣的大場面非五弟主持不可”、“老三最看重老五”?幾桶子甜言蜜語這麼灌下來,他居然頭腦發熱,心裏甜絲絲地就把這活兒給接下來了?

    我呸!下次,絕不摻和哥哥們成親這檔子事,一門心思當甩手大掌櫃,看旁人忙得焦頭爛額。

    “五爺,樑上的紅綢子好像扎得不牢靠……”

    “五爺,迎親的鞭炮是等看到了轎子放呢還是轎子停穩了再放?”

    “五爺,洞房的龍鳳燭是等新娘子進了房就點呢還是沒進房的時候點?”

    “五爺……”

    “五爺……”

    白玉堂覺得自己一輩子都沒被這麼多人同時這樣唸叨過,屁大點事,自己不會決定嗎?都來問爺,爺是婚慶民俗大全嗎?

    好容易清閒點,春寒料峭的天氣,白玉堂居然熱得冒汗了。他把領口往邊上拽了拽,正想喘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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