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楊戩言之鑿鑿,她又實在找不到好的藉口。正暗自生悶氣,楊戩忽然又開口了。
“功就是功,過就是過,有功要賞,有過要罰,功過相抵不可行。這就譬如在人間,你殺一人,再救一人,難道因爲你功過相抵,就不計較你的殺人之罪了?”
一時間人人茫然,摸不清楊戩是在打什麼主意。按理說,端木翠是他的妹子,功過相抵,不是正順他的心意?
玉帝沉吟了片刻:“二郎神,依你所言,這功,應該如何賞?”
“端木翠動了生死盤,她的命數已經被換給了凡人,即便我將她救活過來,沒有命數,她也活不了很久。倘若玉帝要賞,就續她的命盤,玉帝以爲何如?”
“這怎麼可以!”王母娘娘尖細的聲音響起,“妄動了生死盤,就這樣一筆帶過了?”
“娘娘不要忘了,生死盤自身帶有天譴,端木翠已經受了天譴,能再活過來,實屬命不該絕,玉帝續她命盤,也並不爲難。再說了,我們現在在談‘賞’,待會兒,不是還會論她的過嗎?”
王母娘娘按壓下心頭怒氣:“那你說,這個‘過’要怎麼論?”
“小神不敢僭越,要怎麼懲罰端木翠,還是要憑娘娘做主。”
王母娘娘重重拍案:“既如此,罰她同織女一樣,永生永世去織荊棘。”
“這個不好。”
王母娘娘大怒:“楊戩,你讓我做主去懲罰端木翠,我現在做了主,你又說不好?”
楊戩不動聲色:“小神只是說聽憑娘娘做主,並沒有說娘娘做主之後,小神就不能反對。娘娘,端木跟織女不同,織女天生擅織,端木則出身武將,躍馬揚刀。讓端木去織布,豈不是荒唐?”
王母娘娘方纔盛怒之下,口不擇言,其實此時一想,也知自己說得不妥,只得就坡下驢:“既如此,就罰她入老君香爐,受烈焰焚身之苦。”
“這個也不好。”
“楊戩!”王母娘娘怒極反笑,“這個也不好?”
“烈焰焚身,是慘烈酷刑。端木翠之前總算是有功,即便現在要罰,也不適宜用這類火燒雷劈之法。傳將出去,於娘娘的胸懷威儀有損。”
王母娘娘被嗆得說不出話來。
更可氣的是,玉帝居然還很認同楊戩的說法。非但如此,他還很是嫌惡地瞪了王母娘娘一眼:“堂堂王母,母儀三界,動不動要燒要劈,還有沒有點儀態?”
王母娘娘發覺自己的戰略方針錯誤,她費了半天勁兒才壓下怒氣,換了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樣:“那麼依真君看,怎麼樣的處罰,纔算合適?”
“妄動生死盤是仙家大忌,身爲神仙,連這樣的戒條都守不了,也就不配再做神仙。依小神看,可以奪了端木翠的仙籍,讓她重歸凡胎。”
太上老君嚇了一跳:“除去仙籍,這個……有點重了吧,二郎神,她怎麼說,也是你的妹妹……”
楊戩聲色俱厲:“就是因爲我是司法天神,才更加不該庇佑她。之前娘娘也說了,妄動生死盤,她是開天闢地第一人,若不嚴加懲治,只怕之後的神仙,更加肆無忌憚爲所欲爲。”
“那娘娘想怎樣?”楊戩不動聲色。
“照我說,自然應該奪她仙籍,這樣的神仙,留在上界也是禍害。不過成了凡人之後,也該叫她好好喫點苦頭,叫她受貧病之苦、愛不得,她才真正知道厲害。”
楊戩怒不可遏,猛地擡首,眸間怒火熾如烈焰。
看到楊戩如此盛怒,王母娘娘的那一腔子鬱結之氣,忽然就平復了。怎麼說來着,簡直是大暑天喫冰激凌……
“怎麼樣?本宮的提議,可還合適?”她笑得分外嬌媚,先看玉帝,“玉帝你覺得呢?”
“倒還……妥當。”
“列位仙家覺得呢?”
“不如就依娘娘的……”
“二郎神,你看呢?”
楊戩強忍心頭怒火:“既然衆仙家都如此說,楊戩亦無二話。”
“那好。”王母娘娘站起身來,“奪了端木翠仙籍,知會月老和掌困疾貧病的神仙,端木翠在凡間一世,受貧病之苦,無情無愛。”
砰的一聲,楊戩踢翻了旁側的玉柱,大氅一掀,掉頭就走。
金殿之上鴉雀無聲,只有王母娘娘神色自若地左右看看,又拈了一顆果子在齒間細細咬齧:“這個楊戩,越發沒規矩了。”
哮天犬在府邸外張望了許久,纔看到楊戩步履如常地過來,它一溜煙樣迎上去。
“主人,聽說你今日在金殿上氣得不輕啊,連玉柱都被你踹翻了……”
楊戩沒說話,徑自跨進門來。哮天犬隨後跟進,一邊掩門一邊喋喋不休:“這王母娘娘也太狠了,想出那樣的惡毒法子,把你氣成那樣……”話沒說完,一片暗影當頭罩來,卻是楊戩解下大氅,把它的腦袋當成衣架隨手一搭。
哮天犬不屈不撓地伸出腦袋,正對上楊戩暢快至極的笑:“你懂什麼,若是不裝成怒不可遏的模樣,那婆娘怎麼會罷休?”
楊戩回來得晚,是因爲他去了兩個地方。
第一是掌困疾貧病四厄的神仙張吉利的家。同華佗仙一樣,張吉利也沒怎麼見過楊戩這麼大尊神,喜出望外地迎上來,被楊戩一掌給打暈了。醒來時,他才發覺自己被捆豬樣捆起,楊戩施法
術把他變小塞在袖籠裏,沒忘扯下他的衣角塞住他的嘴。
張吉利險些被自己衣角的味道給薰暈過去,他有這麼久沒洗衣服了嗎?
第二是月老祠。
花白鬍子的月老正在眯着眼睛牽理紅線,祠堂裏擺着數以萬計的人偶木像,足上的紅線也迤邐出數萬條。
“端木在哪裏?”
“端木上仙即將爲凡胎,已經有了凡胎人偶。”月老給他看邊上的一個女子人偶,小而精巧,看面上神情,儼然端木翠的模樣。
“展昭呢?”
端木翠爲展昭妄動生死盤之事已不是祕密,月老笑呵呵引他看另一尊。
楊戩看到展昭人偶的足上,依然未牽紅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