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熱水出現在眼前，渾身打顫的方正點了點頭，抖着手接過。
此時事情似乎已經塵埃落定，他裹着一張又厚又硬的毯子，倚樹而坐。
眼前燈火通明，許多軍士手持刀槍在墳地裏來回走動。
軍士服飾相同，都是頭戴紫羅巾，白絹襯衣、夾褲、皁綢衫，腳踏麻鞋。
另有一些附近的村民，大多身着草布衣服，正手持鐵鍬、鋤頭不停忙碌。
“小哥，貴姓？”
這時，耳邊傳來一個和氣聲音。
“我叫方正。”
方正定了定神，側首看去，身旁同樣依樹而坐的正是前不久一起患難的大漢。
“你叫……，你貴姓？”
大漢面色焦黃，眼帶疲憊，朝着方正強笑開口：“免貴姓徐，徐大有。”
“方正，你是廟裏的和尚？”
“不是。”
方正搖頭，同時端起碗喝了口熱水：“我姓方名正，不是和尚。”
“不是？”
徐大有掃了眼方正頭上的短髮，淡笑搖頭：“咱們也算是共患難一場，是不是和尚都無所謂了。”
“是。”
方正苦笑，又陷入沉默。
頓了頓，他挪了下身子，朝場中示意道：“徐大哥，他們這是在幹什麼？”
這些村民手拿傢伙事，對着一個個墳頭使勁，不多時就挖出一個坑來。
軍士則圍在周圍，手拿刀槍，雙眼死死盯着坑底。
“刨墳掘墓。”
徐大有手裏沒有熱水，但有一個酒囊。
他打開酒囊灌了一口，道：“鬼這東西，聽起來可怕，遇到了也就那麼回事。”
“挖了墳、燒了屍，墳地再在烈日底下暴曬一天，不管什麼鬼都得魂飛魄散！”
“這種東西，是見不了光的。”
“這樣啊。”
方正點頭，又道：“但現在可是夜裏，它們要是出來了怎麼辦？”
“鬼屬陰，人屬陽，人多的時候它們是不敢出來的。”
徐大有開口解釋：“再說，軍隊煞氣最重，鬼同樣害怕。殺過人、沾過血的刀，同樣能殺鬼！”
這種說法方正好像也聽說過，不過那都是老一輩口中的傳聞。
而這裏，怕真是如此！
“另外。”
徐大有再次灌了口酒，朝遠處示意一下，道：“那邊還有位隨軍法師坐鎮，有他在，不會有事的。”
“法師？”
方正心頭一動，眼神也轉了過去。
那裏是知縣王大人休息的地方，圍着的幾人衣着明顯比其他人鮮亮。
其中一人頭頂蓮花冠，揹負桃木劍，身着藍衫道袍，相貌清癯、雙眼有神。
應該就是所謂的法師了！
“術士帶黃冠、着葛衣，法師帶蓮花冠、藍道衫，真人則是五嶽冠、大紅緞袍。”
徐大有挪了挪身子，讓自己更舒服一些，道：“這些，我還是聽褚大哥說的。”
說到這裏，他的眼神又是一暗。
這次跟在王大人身邊的一干護衛，可謂是死傷慘重，他口中的褚大哥也沒能逃過一劫。
“法師，術士、真人……”
這些稱謂，熟悉中透着股陌生，方正口中喃喃：“他們很厲害嗎？”
徐大有低着頭道：“對付神神鬼鬼的，他們自然比我們厲害得多。”
這時，遠處那位法師似乎察覺到有人注視，側過身朝兩人看來。
四目相對，方正心中一驚，急忙轉移視線。
在目光掃過剛纔那持槍攔住悍匪的年輕人時，他的表情又是一愣。
卻是山風吹過，露出年輕人額頭上刻着的一行字。
方正看過水滸原文，知道在古代如果犯了罪，是要在臉上刺字的。
根據所犯罪行不同，刺字的方位、數量也有數不同。
但那邊幾人個個衣着光鮮，與年輕人身上的麻衣、草鞋截然不同。
地位，當也有不同。
…………
“孫道長，怎麼了？”
說話的是一位面目威嚴的中年男子，此人身材高大，身着寬袖長袍。
像文官，實是一位武將，也是此行救援的負責人。
“沒事。”
孫道長輕輕搖頭，隨後單手輕輕一引，地面上一張未燃盡的冥紙就飄落掌中。
“引魂紙。”
他微微沉吟，道：“這裏原本應該有一個鎮壓陰魂的陣法，但不久前被人破去，這才引得陰魂匯聚，凝成鬼府。”
“是那羣悍匪？”
躺在軟駕上的王大人撐起身子，咬牙怒道：“我回去後一定上報朝廷，剿滅這羣無法無天的匪類！”
“大人不要動怒。”
孫道長緩聲安慰了一句，又道：“以貧道看來，這應該只是個巧合。”
“破陣之人怕是沒有想過要害大人，但那人放出陰魂肯定也是用心歹毒。”
“不管是誰，有什麼用意，本官都要讓他知曉厲害！”
王大人面色鐵青，道：“孫道長，你有沒有辦法查出是誰下的手？”
“這……”
孫道長面露難色，頓了頓才道：“可以一試，但能否找得到人，貧道也沒有把握。”
“有勞！”
王大人緩緩點頭，復又躺下看向那片墳地：“現在，咱們先把這裏的髒東西清理乾淨。”
“彭！”
就在這時，墳地裏傳來悶響聲，卻是一位掘地的村民終於鏟到了棺木。
“嗚……”
場中陰風又起。
“太上赦令，洞幽玄冥；譫莫居正，照反誅邪；赦！”
宏大之音猶如雷鳴，伴隨着一抹寒光，自孫道長手中飛出，落在棺木之上。
“咚……”
寒光顯形，卻是一枚銅錢。
那銅錢豎直釘在棺材之上，光暈一閃，剛剛冒起的鬼物就被打散。
“差不多了，起陣！”
孫道長大袖一擺，身後數人當即喝是。
霎時間，人影晃動，十幾人手持幡旗、銅鏡，按一定規律把墳地團團圍住。
“嘩啦啦……”
幡旗展開，上有奇異花紋迎風晃動。
方正雖然不懂這是在幹什麼，卻能感覺到周圍看不見的陰氣正因此飛快收束。
而那一面面銅鏡，大的一人合抱，小的單手可握，也直直對準了墳地。
“太虛玄妙，觀汝亡魂；天元太一，精司主兵；陰陽不合者，定！”
孫道長單手掐訣，伴隨着口中低喝，十幾道隱去身形的鬼物陡然顯形，而且身軀僵在原地不能動彈。
而場中軍士顯然與他配合默契，拿起刀槍就撲向場中鬼物。
“唰唰……”
刀劈、槍刺不停。
前不久還囂張的一應鬼物，眨眼就被一羣軍士給斬成嫋嫋煙氣，散於這天地之間。
“只是一些不成氣候的陰魂。”
孫道長面色不變，目光在場中巡視，最後落在其中一個墳頭上。
“既然你深埋此地，今日就難有善終，我看你能躲到什麼時候！”
“……”
一陣沉默。
“轟！”
好似有寒潮涌動，一股黑霧猛然從地底冒出。
“我跟你們拼了！”
聽得出，這聲音中盡是絕望。
“好！”
孫道長眉毛一挑，隨後雙眼微眯，心氣下沉，右手捏劍指豎於胸前。
“臨！”
“兵！”
“出鞘！”
“錚……”
寒光乍現，在方正驚愕的眼神中，他背後的桃木劍自行出鞘，當空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直斬黑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