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蒼耳 >第4章 莊生曉夢(3)
    莊毅還沒來得及回答,原本遠遠跟在他身後的手下們,一看有人“偷襲”自己老闆,便走上前來。

    爲首的兩個男子,一個眼睛細長,叫順子,一個面容清冷,叫馬路。

    許暖話音未落盡,順子就上前一把將她推搡開來,罵罵咧咧道,找死啊!

    冰冷的小手從自己的掌心抽離那一瞬間,莊毅的心居然產生了一種莫名的柔軟,彷彿被春天最柔嫩的春草輕輕撩撥了一下。

    他似乎有些不忍,剛要俯身仔細看一眼這個連樣子都不曾看全的小女孩,就被順子擋住了。他焦急地說,老闆,今晚是做大事啊!

    而馬路倒不似順子這般凶神惡煞,他只是靜靜地看着倒在地上的許暖,又看了看莊毅。

    莊毅臉色一凜,心突然冷靜了下來,彷彿剛纔因爲這隻冰冷的小手產生的所有悸動都化爲了烏有。

    他轉身,回頭看了許暖一眼,離開了。

    很多年後,許暖一直都記得莊毅離去時的那一眼。那一眼如同佛前的蓮花,帶着綿密而疏離的溫柔與眷顧,可最終卻都凋零在池水中。

    許暖每次想起她和莊毅的第一次相遇,都會覺得那和她看過的那些言情小說不一樣。小說裏,女主人公蒙難的時候,總會有一雙大手,給她們力量和溫暖,將她們從絕境中帶走。但是現實之中,並不是這樣。儘管那一天,她遇到了莊毅,可是,莊毅並沒有爲她停留。

    後來,莊毅也會想起這一次相遇,他明明能感覺到籠罩在這個女孩身上的巨大悲傷,若不是走投無路,誰也不會在風雪夜裏出賣自己,他明明可以給她一點錢,讓她趕快回家……可是在那天要處理的“大事”面前,一切都給錯過了……

    有些人,錯過了一步,就註定,錯過一輩子。

    風雪之中,莊毅和他的手下離開,許暖佝僂着身體,瑟瑟發抖。

    人漸漸散去的冬夜,偶爾傳來嬰兒的啼哭,哭聲讓許暖心驚膽戰。她想起爛尾樓中小小的妹妹,心如刀割。

    悲傷的勇氣在許暖的心裏,一遍又一遍地升起、泄氣、猶豫、決絕……最終,許暖忘記自己是怎樣拉住一個男人的衣角,絕望地說出那句——先生,帶我回家,好嗎?

    從頭到尾,許暖都不曾擡起頭。

    她記不得那個男人的樣子,她只記得,他很瘦削,打量了自己很久,像衡量一件商品,同時也在猜度眼前的女孩是不是陷阱。最後,他還是滿足了她卑微而絕望的要求——因爲她真的很漂亮,漂亮得即使是陷阱也值得。

    當他拉着她的手走向酒店時,許暖聽到了自己身體撕裂的聲音——她將心,留在了原地,身體卻生生被那個男人帶離。

    許暖沒有想到的是,更大的悲哀在等待着自己。

    當她走進那間酒店的客房時,發現房裏還有另一個男人!臉長得像撲克牌,他看到許暖時,臉上的表情格外曖昧。

    那一刻,她奪門而逃。

    卻被他們拖回來,狠狠扔到牀上。

    她哭着掙扎,用盡了力氣,撲克臉男上前抓住她的頭髮,狠狠一巴掌。她奮力掙扎,額角猛地撞在桌子上,暈了過去,身體漸漸滑落,世界一片血一樣的顏色。

    ……

    城市燈火輝煌,窗外暗夜是獸。

    她從昏迷之中醒來,房間竟空無一人,地上散落的鈔票像盛滿嘲笑的眼睛。

    額角的疼痛提醒着她,雖然這座冬夜裏被暖氣烘得暖融融的和樂城市與她無關,但深處暗無燈光的爛尾樓裏有她在這個世界上最親的人。一個拿命愛她,一個她拿命來愛。

    她死不起,亦瘋不起。

    她一遍一遍機械地告訴自己——爲了許蝶,爲了許蝶!只爲了年幼的妹妹,她也要活下去,在這個絕望的城市裏!

    這一夜的記憶,她必須狠狠地剜去!

    她麻木而冷靜,默默地穿上外套,默默地拉上拉鍊,就像縫合起身上的傷口一樣。

    緊緊攥住桃花一樣好看的錢幣,彷彿攥住了許蝶的生命一樣,她一腳深一腳淺地離開酒店。

    午夜的天幕,彷彿隨時會砸下來,她緩緩地閉上了雙眼——

    雪,落滿了她溫柔的髮絲,細長的眉毛,讓她看起來異常晶瑩美麗。許暖看着自己的腳尖,白雪和着污泥,沾在鞋尖上,她蹲下身來,想要擦掉。可是,任憑她如何擦拭,鞋子上的污漬卻巋然不動,像一個嘲諷的表情,嘲笑着她。

    眼淚,終於從她倔強的眼窩裏,流了出來,落在了她緊緊握住鈔票的手背上。

    她知道,從這天開始,她確實該將孟古遺忘了。因爲再也沒有資格,去愛,去等,去期待。

    突然,一道溫熱纖細的血色,如同霹靂一般,蜿蜒過雪地,蜿蜒到她的腳邊,她臉色突然蒼白起來,慌忙地擡頭,順着血色望去,只見巷頭橫躺着一個人,鮮血就從他的身體裏源源流出……

    許暖發瘋似的尖叫。可她的聲音剛響起,就被一個閃電一樣衝過來的人影給中止了。來人眼睛細長,如同野獸一樣捂住她的嘴巴,將她拖到巷口,然後,對蹲在屍體邊上的那個黑衣男子說,老闆,有人看到了!

    這時,同夥裏有人說道,這不是剛剛勾引咱們老闆的那個嗎?順子,被這種女人撞見,遲早是禍害,直接送她陪寧辭鏡歸西吧!

    許暖在順子的牽制下瑟瑟發抖,看着腳下的屍體。

    許暖驚駭極了,目光驚恐地躍到屍體邊上那個蹲着的黑衣男子身上——他們喊他老闆。只不過是一個背影,她已經感覺到一種幽冷的氣息從他身上散發出來,令人不寒而慄。

    黑衣男子沒擡頭,似乎在沉思,他戴着手套從那屍體身上拔出了匕首,橫在眼前,若有所思地看着上面沾染的鮮血。

    待他回眸那一瞬間,許暖再次看到了那張比雪地上的鮮血還明豔的臉。髮色如墨,容顏如雪,五官精緻得如同盛開在雪山之巔的雪蓮。儘管他努力做面無表情狀,但是眸子裏卻閃爍着一種似笑非笑的光彩。

    眼前的男子,驕傲,凌厲,陰冷,如同暗夜之子,渾身透着冰冷黑暗的氣息,讓人窒息。

    他看了許暖一眼,眼神裏透露出微微驚訝的神情。他記得她——剛剛那個小手冰冷的女孩,曾經試圖牽住他的衣角,企圖讓他在今夜將她收留。

    不過,當他看到她手裏握着的桃花色鈔票時,這份驚訝瞬間又從他的眼睛裏消失了,一同消失的還有他對她的憐憫——他覺得一個女人如果沒有廉恥,便無需什麼同情。更何況,在今夜,她“目擊”了和風老總寧辭鏡之死,自己也算百口莫辯了。即便今夜一時給予她憐憫,但這種女人,日後怕是很難不被對手所利用……後患無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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