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蒼耳 >第32章 丁香空結(6)
    莊毅的腿好轉了很多,但是,常常會隱隱作痛。

    那段日子,昏迷成了小蝶的常態,她常常在昏迷中說胡話,可是,每一句胡話都像刺刀一樣,刺在許暖的心裏。

    她說,姐姐,我會不會死掉啊?

    她說,姐姐,死掉會不會好疼啊?我好害怕……

    她說,姐姐,我好……好想媽媽啊……爲什麼……同學們都有……媽媽……爲什麼……我……沒有……小蝶好……想她……

    她的聲音很微弱。許暖的心卻跟撕裂了一樣,黑夜籠罩在她的背後,像一個巨大的祕密,讓人窒息,她望着手機上吳楠的電話,撥出去的那一刻,卻又狠狠地按斷!

    幾次三番。

    她回頭緊緊地握住小蝶的手,眼淚不住地流,她說,小蝶,你不會死掉的,姐姐不會讓你死掉的,小蝶。

    小蝶輕輕地抓着她的手,那麼懂事,想要給她擦淚,她說,姐姐,是不是我死掉了,就能到天堂見到……見到媽媽了……如果能見到媽媽……小蝶不怕……

    許暖的心徹底被揉碎了,她幾乎哭出了聲音。

    夜深處,莊毅到來,許暖早已因爲疲憊睡去。她的髮絲縈繞在許蝶枕頭邊的小飛機上,青絲是牽掛,那架小飛機再也飛不遠。

    莊毅看了看眼前女子,猶豫了很久,將她輕輕抱起,安置到另一張牀上,扯開被子,輕輕給她蓋在身上。

    他守在小蝶身邊,一直沉默着,給小蝶削蘋果。

    手裏的水果刀有些鈍,不如以往鋒利,蘋果被他切成一小塊一小塊,擱在涼鹽水中泡,這樣就不易變色,他望着它們,就像望着自己被切碎的心臟。

    深夜裏,醒來的小蝶突然拉住他的手,說,叔叔,我怕。

    他將蘋果放下,拿手帕擦了擦手,坐在小蝶的牀邊,撫摸着她的小腦袋。她細軟的頭髮纏在他的手指間,像密密麻麻的心事,勒住了他的思維。

    頭髮就這麼少了,他一手帶大的小孩,看着她牙牙學語,看她長出第一顆牙齒,看着她光光的小腦袋上頭髮長長,捧在手心裏,放在心尖上,如今,她那濃密的長頭髮就這麼變少了……

    那一夜,他像一個父親一樣,輕聲給小蝶講着童話故事《海的女兒》——這本是他最不擅長的事,可在陪伴小蝶的日子裏,變成了他的強項。

    是的,這個小孩的存在,讓許多他本不擅長的,變成了強項。

    小蝶將腦袋靠在他的胸口,末了,她迷迷糊糊地仰起小腦袋,望着他。

    其實,她想問他——

    叔叔,是不是所有的父親都會給自己的小孩講故事啊?

    叔叔,你將來有了小孩以後,也會給他講故事嗎?

    叔叔,我喊你爸爸好不好……哦……你要是不開心……我就不這麼喊你……啦。

    ……

    最終,她昏昏睡下,躺在他的懷裏,稚嫩脣角輕輕囈語了一句,爸爸。

    抖動的喉結,顫抖的手,撫在她日漸薄去的發上。

    人前不肯落下的淚,狠狠砸在他的心上。

    凌晨時分,離開醫院,莊毅獨自一個人走在午夜的街上。

    空氣中各種廢氣混雜在一起,產生了濛濛的霧,迷住人的眼睛,莊毅想起了許暖髮絲間玫瑰花般的氣息,可她夜宿孟古家的事情,就像一把刀,在他的心臟上劃開了裂痕。

    趙趙這段日子找過他,目送秋波,媚態如絲,態度極爲親密,就像戀愛中的小女人一樣。可是,她越是熱情,他越是逃避。

    在他眼裏,那一夜,只是代表那一夜。

    而她,卻將那一夜,看成了一輩子。

    怎麼可能呢?當時只是他意亂情迷了,只是他的暴躁憤怒無處宣泄了,也或者,因爲垂憐她的眼淚,最終償還了。

    趙趙不是感覺不到莊毅的冷漠,只不過,人一旦陷入進去後,就不想讓自己清醒,愛情如飲酒,拼的就是醉生夢死。

    她調笑莊毅,半含酸意,陳寂和孟謹誠就要訂婚了,你該不會捨不得讓許暖去套孟謹誠了吧?

    莊毅的眉頭皺得很緊,趙趙也就不再多說話。

    不過,在她眼裏,許暖永遠是根刺。

    莊毅走到公寓樓下的時候,意外碰見陳寂。

    他愕然得說不出話來。

    陳寂看着他,有些緊張的表情,眼眸閃爍了半天,只說了四個字,就炸得莊毅的腦袋開了花兒。她說,帶我走吧。在她和孟謹誠訂婚的前夜。

    商業陷阱?

    陳寂瘋了?

    世界瘋了?

    自己在做夢?

    凌晨撞鬼了?

    或者她被梁小爽給附身了?

    ……

    他從來沒有想過陳寂這種女孩子會做這樣的事,說出這樣的話,或者說,他以爲陳寂這種自閉的女孩子壓根就不會有七情六慾。

    陳寂擡頭,仰望着他,目光裏的期待一點一點地碎裂。她不是梁小爽,可以糾纏不清、天生樂觀,她也不是趙趙,可以放低姿態、曲意迎歡。

    最後,她無比矜持地笑了笑,她知道,莊毅的錯愕和沉默,大抵就是最好的拒絕。他辜負了她最終鼓起的勇氣。

    不過,兩個幾乎不熟的人,何來辜負呢?

    陳寂轉身離去的時候,莊毅失聲喊了一句,陳小姐。

    可是他的腳步卻停在原地。

    陳寂回頭,沒說話,轉身離開了。她還沒有強大到在這裏等着他緩慢拒絕,那種自取其辱,不是她能接受的。

    〔79〕

    莊毅是在小蝶的病房裏接到孟古的電話的,那時那刻,許暖抱着病情反覆的小蝶,哭得眼淚直流。

    醫生紛紛趕來。

    順子跟馬路說,老闆你難道要眼睜睜看着小蝶死掉嗎?

    馬路嘆了口氣,如果是你,你能接受自己喜歡的女人和另外的男人再生一個孩子這種現實嗎?

    順子說,可老闆也沒拿許暖當自己的女人啊。

    馬路笑,嘴脣微微一勾,說,難道只有像大情聖孟古那樣,口口聲聲說出來的愛,纔是真的愛?

    順子不說話。

    莊毅沒有預料到孟古會打來電話,所以,他幾乎冷笑着說,可真是稀客。

    電話裏,孟古笑得很得意,他反覆把玩着手裏的請帖,孟謹誠和陳寂訂婚,派送給莊毅的那張請帖。他說,我是來送請帖的,我小叔的婚禮,和陳小姐啊。

    莊毅冷笑,說,那可真稀奇。這應該是孟謹誠給我派送吧,輪不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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