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毛還是低着頭不說話，祝蘭花輕輕推了她一下，這才發現小毛居然在哭。
“哎，你這孩子，你哭什麼呀？”祝蘭花又好氣又好笑，她身上髒兮兮的，只有一雙手是剛纔洗過的，便用手掌把小毛臉上的眼淚擦乾了，道：“真的，這事兒是好事情，別哭。”
小毛說：“這怎麼是好事情呢？都是我不好，要不是我……要不是我斷了胳膊、斷了腿，就不會出這種事兒了。原本，大家好端端的在一塊，熱熱鬧鬧的。我們是苦，但是我們高興啊。可現在是怎麼回事啊？我就養了一個傷，你們……你們就都要走了。他們要去學本事，你……你要去給人做奴才……老大，都是我的錯啊！都是我！”
祝蘭花笑着拍了一下小毛的腦袋，道：“你還小，所以有些事、有些話，之前我也沒跟你說過。我們這樣在一起要飯，這一兩年還行，再過幾年，怕是就不行了。”
“爲什麼不行了？”小毛真的不明白，“我們……我們有粥棚，有大夫看，也有地方住。雖然我們住的地方特別破，但屋頂也修好了啊。我以爲，我們會一輩子在一起的。”
“一輩子要飯嗎？”祝蘭花說：“小毛，你雖然年紀小，不過，咱們也在那條街上混了好幾年了。你跟我說說，你見過幾個要飯的能活過四十歲的？”
小毛微微一愣，她才七八歲，四十歲什麼的，對她來說簡直是個比京城還遙遠的存在。
“老大，你到底是什麼意思啊？”小毛拉住她的胳膊，可憐巴巴的說道：“我聽不懂，我聽不懂。”
“小毛，我們是女孩子。”祝蘭花說：“這個，你總懂吧？”
小毛說：“我是笨，但我又不是傻子，男女我還是分的。”
“我都十一了，馬上過了年，我就十二了，再過幾年，我就要……就要長大了。”祝蘭花說：“長大了，就會跟現在長得不一樣了。”
祝蘭花在胸前比劃了一下，小毛立刻說：“我們可以把它捆起來，讓人家看不出來。”
祝蘭花笑了笑，道：“可我們也不能一輩子都這樣啊，再說了，就算我可以這樣過，我也不希望你們永遠都這樣。咱們那條街上，光是一個冬天，就有多少乞丐沒了的？你可能沒數過，但是我數過。去年冬天那場雪之後，一共走了八個乞丐，包括經常跟咱們搶東西喫的那個狗蛋，他才十三呢。小毛啊，我是真的害怕，我就想着，咱們這羣人，都能好好活下去。”
小毛不說話了，只是瞪着一雙眼睛，死死的盯住祝蘭花。
祝蘭花伸手摸了一下小毛的腦袋，笑了一下。
小毛在這裏養病的期間，都是廣嬸在照顧她的。
幫她擦洗身上，幫她洗頭，幫她換洗衣裳，所以小毛的頭髮乾乾淨淨的，一點兒也不像祝蘭花這樣髒兮兮的。
祝蘭花說：“小毛啊，你不想過上乾乾淨淨的日子嗎？你看你現在，身上還香香的，多好
小毛認認真真的想了一會兒，然後低着頭說：“好，這樣多好。”
“對啊，這樣多好。”祝蘭花說：“所以，我覺得你也應該去學手藝。我知道你膽子小，大概不能去學什麼唱戲之類的。不過，你可以去當個繡娘啊！”
小毛用力搖搖頭，說；“我不去當繡娘！我要跟你一起！”
“你跟我一起？我是要去賀家賣身爲奴的！”祝蘭花道：“你跟我一起？”
“對，老大，我是你撿回來的。”小毛說：“三年前，要不是你，我早就餓死了。反正，你走到哪裏，我就要跟到哪裏。你去賀家當……當下人，我也去！我是小了一點兒，不過我很能幹的，我能幹活兒！我……我總歸是要陪着你一起的！你都幫她們想好了，讓她們以後學了手藝可以嫁人。可是老大你怎麼辦啊？你去做了奴才，就一輩子都是奴才了。所以我得陪着你，咱們兩個人作伴，就不怕了！”
祝蘭花聽的眼淚都流出來了，她的胳膊動了好幾次，本來想保住小毛哭一會兒的，但是一想到小毛身上特別乾淨，她就只能硬生生的忍住了。
小毛說：“老大，你說好不好呀？我跟你一起。”
祝蘭花吸了吸鼻子，含着淚笑了起來。
她說：“好，當然好啊！你說的沒錯，我們兩個人作伴，就什麼都不怕了！”
“恩！那咱們就說好了！”小毛說：“老大，那你去跟賀夫人說吧。”
祝蘭花擦擦眼角站了起來，“好，我現在就過去，你在這裏等着我啊。要是一切順利，明天我就讓大家都過來看看你。然後，賀夫人可能就要派人把大家都送出去了。”
“那以後見不到了面了……”小毛一想到這裏，她又難受起來了。
“都在一個城裏，怎麼會見不到面呢？”祝蘭花說：“賀夫人這麼善良，回頭我們要是想她們了，就可以過去看她們的。”
“恩！”小毛努力擠出一個燦爛的笑容，說：“肯定能見到的！”
祝蘭花拍了拍小毛的腦袋，大步流星朝着主院那邊走過去了。
這件事她想了很久很久，也問過每一個孩子，最後才做了這個決定。
她覺得自己欠季巧巧的太多了，再說她年紀也大了，去學藝也不像話，不如就留在季巧巧的身邊，認認真真的伺候她，以此來報答季巧巧對她們這羣小乞兒的恩德。
雖然祝蘭花已經想的很清楚了，不過走到主院門口的時候，她還是微微有些膽怯，便停了腳步，一直站在院子門口發呆。
“咦？這不是小祝嗎？”芫花從飯廳走出來，一眼就看到了院子門口的祝蘭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