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倆在客廳聊天的內容，被房間裏的奶奶聽到了。她顫巍巍從房間裏走出來，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我就說，這些日子怎麼沒有看到小展，反而那個叫凌天睿的男人一直跟着。小茹啊，你和展承宇鬧成這樣，咋不跟我說呢？你是不是覺得我老子，管不動事了？”
“奶奶……”我連忙扶住奶奶，讓她坐下：“我們不跟你說，是擔心你年紀這麼大了，身體不太好。我就想，你都這麼大年紀了，還要操心我的事，我心裏過意不去。沒別的意思，你別多想。離婚這件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我已經大了，我自己可以解決。我不想你跟着操心。”
奶奶聽了，反問我：“那你媽病重的事呢？爲什麼也要瞞着我？你們可真是能瞞啊！我這把骨頭雖然老了，但還動得了。你媽病重那會兒，我給你們煮兩餐飯，也是能的啊！我一個人住那邊，也還不是要自己做飯的嗎？我住到一邊去，可不是爲了要跟你們斷絕關係，我這老太婆只是怕給你們添麻煩……可你們倒好，還真的把我當個麻煩了。”
“哎呀媽……”我爸皺了皺眉，“你在說些什麼呢？我們不告訴你那是因爲把你當麻煩嗎？不告訴你，那也是孩子她媽的意思……是她心疼你年紀大了，怕你經不起折騰。你別瞎想了！你兒子兒媳婦是什麼樣的人，你心裏還不清楚嗎？”
“所以我這纔想着心裏不舒服啊……”老太太錘了錘心口，蒼白着嘴脣，“我這一生就你這一個兒子，小茹她媽雖說是兒媳婦，那可都是當親女兒在看。她年輕的時候，我倆也鬧過彆扭……但這麼多年過去的，我比她孃家媽媽陪她的時間都長。在她最困難的日子裏，也好讓我照顧照顧她呀……”
我拍了拍奶奶的背，耐着性子安慰了幾句。又扶着出去走了兩圈，散散心。
凌天睿下班，就直接回來了這邊，一起喫過晚飯，問我要不要跟他一起回家。
我說：“你回吧，我在這兒陪着爸爸。”
“我需要你陪什麼？”爸爸揮了揮手，“你在這兒我還嫌鬧呢，回去吧。你明天還得上班，洗個澡好好睡一覺。你媽雖然不在了，但咱該過的日子還得過。我陪着你奶奶，有事我就給你打電話。”
“可是爸……”我還想再堅持，爸爸卻揮了揮手。“回去吧，展承宇有消息了，記得通知我。”
我點點頭。
凌天睿說：“走吧。”
出了門，我問凌天睿：“你不是說公安那邊下午會有消息嗎，怎麼沒通知我？”
“本來想來了以後告訴你，但來了以後，看你爸在，我就沒說。”
我奇怪地問：“我爸對這事挺上心的，爲什麼不告訴他？”
“沒有確定之前，不想他老記掛着。展承宇和楊靜一週前去了武漢。因爲是坐的高鐵，所以查到了。但是，具體在武漢哪裏，還沒有確切的消息。”
我點點頭，赤臨市的公安如果再查，得聯繫武漢那邊了，會比較麻煩一點。這個我理解。
想了想，我說：“他剛去武漢，肯定要開酒店的吧？現在都是實名制，應該有系統可以查到。”
凌天睿嘆了一口氣，打開車門上車。我跟着坐上副駕駛室，聽他說：“我剛回國，很多同學朋友還沒有來得及聯絡。你媽的事，畢竟沒有定性爲刑事案件，不好大力追查。我會動用一些其他方面的關係，看能不能最快得到消息。另外……”
凌天睿說到這裏，舔了舔嘴脣，沒再說去。
我追問：“另外什麼？”
“另外，展承宇的媽媽還在老家，在赤臨市下屬鄉村。”
凌天睿只說了這一句，我便明白了過來。
他接着說：“他人雖然走了，但不可能把全家都帶走。”
我緊張地問：“你準備……怎麼做？”
凌天睿看了我一眼，沒有說話。等了半天，見我依然一臉期待的看着他，才說：“具體怎麼做，我想好了再告訴你。”
我遲疑地點點頭。
他還有沒想好的時候？
以凌天睿的辦事效率來看，他應該已經是有行動了，但是不肯告訴我。
既然不告訴我，我也就不追問了。展承宇的行爲直接導致我媽的死亡，我覺得……展承宇對他媽做什麼都不過份。
回到家各自洗完澡收拾乾淨，兩人在牀上躺着。凌天睿有習慣上/牀先看書，戴着眼鏡一頁一頁地翻。
一會兒想到我媽的死，一
會兒想到展承宇和楊靜的失蹤，一會兒，又想到和凌天睿的關係。
我跟他簽了六年的合約，原本是他同意繼續治療我媽媽。可現我媽媽已經不在了，我不知道……那合約還作不作數。
凌天睿看完書，將書本合起來，準備關燈睡覺。一轉眼看到我瞪着個大眼睛，嚇了一跳，驚道：“你還沒睡啊？”
“我睡不着。”
凌天睿擡手，將我摟在懷裏。“閉上眼睛，慢慢地就睡着了。”
我嘆了一口氣，往他懷裏鑽了鑽。“凌天睿，你陪我聊聊吧。”
凌天睿轉身拿起手錶，看了一眼：“聊吧。”
我沉默了半天，才憋出兩個字：“謝謝。”
“嗯？”
凌天睿奇怪地看了我一眼。
我說：“早就應該跟你說的，又覺得矯情。這些日子，辛苦你了。”
凌天睿冷哼了一聲：“矯情！”
“我是誠心誠意的。”我認真地說。
凌天睿嘆了一氣，擡手摸了摸我的頭。他很喜歡用這種摸小貓小狗一樣的手法來摸我，怎麼說都不聽，最後我也只好由着他了。反正這麼摸一摸，又不掉一塊肉。
我閉上眼睛，慢慢地在他懷裏睡了過去。
做了一個夢。
每個人睡覺都會做夢，但大部份人做過夢以後，都不太記得了。可我今天晚上做的夢，卻讓我記了很久。
我夢見了媽媽。她站在一片白色當中，叫我的名字。我的心裏又驚又喜，高興得簡直心臟發疼。
“媽——”我向她跑了過去。
我往前跑，她的身影就會往後退。無論我跑得多少快，多麼努力，她總是隔着我相同的距離，不遠不近的站着。
因爲迷霧的關係，我看不真切她的臉，但卻能夠勉強辨認她臉上表情。
“小茹……離開這裏，離開他……”媽媽嘴脣張合，說了一句沒頭沒腦的話。
夢的一開始我並不記得她已經死了，只是急切地想要靠近她。可我無論如何，都無法再接近一分了。
後來我赫然醒悟過來，我媽已經不在了，她已經死了。所以，我們是不可能再像以前在一起了，我永遠也不可能再靠近她，再躲進她的懷裏。
“小茹……離開這裏，離開他……”我媽伸出手，似乎是想抓住我。她的手伸得很長，我也把手伸出去，可卻怎麼樣也夠不着。
“媽……媽！”
…………
“小茹！小茹！”臉上被人重重地拍了幾下，我從睡夢中驚醒，滿臉都是汗。凌天睿按亮了燈，問：“你怎麼了？”
我喘了兩口粗氣，用手摸了摸臉上的汗，在牀頭櫃上抽了兩張紙巾，去擦額頭上的汗。
“做惡夢了？”凌天睿問。
我點點頭。
凌天睿追問：“做了什麼樣的惡夢？叫半天都不醒……”
我舔了舔乾澀的嘴脣，覺得自己的心跳還處於一分鐘一百二十下的節奏，沒有平復過來。
凌天睿掀開被子下牀，去客廳倒了一杯水給我。我接過來，咕嚕咕嚕幾口全部喝了下去。
順了順氣，我說：“夢見我媽了，我怎麼叫她，怎麼向她跑過去，都得不到迴應……”
凌天睿沉默了一會兒，輕聲安慰道：“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別想太多……”
我坐在牀上，平復了一下心情。心想，我媽那兩句話，是什麼意思？
雖然我不能完全看清楚她的樣子，但她的聲音卻猶如想在耳畔一樣。凌天睿說得對，日有所思，夜的所夢，我能夢見我媽，自然是因爲平時太過想念。可是，她在夢裏對我說的兩句話，真的是兩句無意義的話？
爲什麼別的話不說，要說這兩句呢？跟我自己的潛意識有關？
離開這裏……離開他……
‘這裏’，可能是指這所房子，這個地方，赤臨市，但‘他’，是指的一個人。
指的誰？
我轉過頭，看着凌天睿？難道說的是他？
凌天睿正要躺下，一轉眼發現我幽幽地盯着他看，皺眉問：“怎麼了？這麼看着我？”
我頓了頓，搖搖頭。
“早點睡吧。”凌天睿翻身睡下，打了個哈欠。
我也跟着躺了下來，卻怎麼樣都睡不着了，睜眼到天明。第二天頂着個大大的黑眼圈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