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烽火洗劍錄 >第二十四章 荼蘼
    京畿防衛營坐落在玉京西北,規模比白虎營小得多,將士皆爲男子。七位將領五男二女。京畿營的任務是鎮守玉京四大城門,以及維持玉京的安全。

    李元修領着年華在京畿營辦理交接事宜,他的臉色十分難看。昨夜,密探報告:聖上這七年來的隱居之所是在天極門。

    七年前,寧湛被孝明帝祕密送出宮,對天極門稱是清王世子前來治學,而在夢華六國,除了護送他的百里策和高猛,沒有任何人知道他去了哪裏。去年春天,孝明帝駕崩,接寧湛回宮的人,仍是百里策和高猛。寧湛平安歸來,奉天承鼎,對於七年來的行蹤,只言在東方隱居,並未提及具體所在。

    李元修懷疑寧湛與年華有私交,讓密探一查,兩人果然交集在天極門中。李元修很後悔,早知道年華和寧湛是舊識,他就不該在金鑾殿上答應讓年華進入京畿營。不過,他還是存了一分僥倖心思,亂世之中,情勢莫測,將來的事情誰也說不準。寧湛和年華是舊識又如何?利益所趨之下,年華未必不會爲他所用。況且,年華再勇武善戰,也只是一個初出茅廬的小輩,他李元修坐鎮玉京多年,集八方兵權在手,還能怕了一個小丫頭?而且,下個月初,女兒就要進宮爲妃,這節骨眼上,他不想再多生事端,所以即使心不甘,情不願,也只有將京畿防衛營交給年華,以後再想辦法收權。

    李元修不陰不陽地道:“年主將,玉京的安全可就交到你手上了。”

    年華欠身,淡淡道:“末將一定不負聖上所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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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將玉京比作一朵盛放的牡丹,皇宮則是花瓣中央的花蕊,而太液湖則是放置在花蕊中的一顆綠珠。

    皇宮,太液湖。碧湖如玉,嫩柳如金,風中飛絮似雪。暖春的風吹面不寒,帶着草木的清芬,讓人心曠神怡。年華臨湖而立,一身輕盔,腰配玄劍,鐵甲上泛着幽暗的金屬光澤,似隱隱流動的水紋。

    離寧湛約見的時間,已經過去了兩個時辰,年華一直等候在太液湖邊,寧湛一直沒有出現。在年華等待的時間內,先後來了三名宮監傳話。

    “聖上正在御書房與言官議事,請年主將稍侯。”

    “聖上剛欲行,大將軍又來求見,請年主將稍候。”

    “李將軍剛走,禮部侍郎又晉見,再請年主將稍候。”

    太陽已經升至中天,侍立的宮監已經有些疲態,年華仍舊站得筆直,望着湖面嫋嫋騰起的輕煙。

    太液湖上的寒煙與淚湖的寒煙重疊,猶記得在天極門中,倒總是清閒悠哉的寧湛等候被封父嚴壓苦訓的年華。小孩子心性貪玩,偶爾偷得半日清閒,便開心得不得了,手牽着手去萬花谷中嬉戲……

    從年華站立的地方到御書房所在的承光殿,只需要一盞茶的時間。可是,年華卻不能走過去,因爲這短短的距離之間橫亙着一道無形的,名爲君臣的天塹。不過咫尺,卻有若天涯。君權至高,臣下卑服,再不復從前。

    寧湛出現,已是一個時辰之後。他並沒有穿華麗繁蕪的帝服,而是着一身天青色雲紋錦袍,清俊飄逸,一副翩翩貴公子的雅姿。

    年華怔住,一時忘了行禮。寧湛身後的老宦臣許忠假咳一聲,年華才反應過來,急忙躬身行禮,卻被寧湛制止,“紫宸宮外,你我不必這樣。”

    許忠冷哼一聲,神情倨傲。

    寧湛望了許忠一眼,沒有做聲,但神色明顯不快。寧湛對年華笑道,“你跟我來,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年華疑惑,“去哪兒?”

    “到了,你就知道了。”寧湛神祕地道。

    年華心中疑惑,但也不再多問。

    一輛四乘黃金蟠龍八寶御輦停下,寧湛在內監的扶持下上了輦,也招呼年華共乘,“上來吧,你站了這麼久,再走出宮去,怕是腿都會累折了。”

    “好。”年華也未多想,擡腳便欲上輦。

    “且慢!”一個尖細的嗓音響起,年華回頭,卻是許忠。許忠年逾花甲,體肥面圓,臉上因爲擦了粉的緣故,白若霜雪。他將翡翠拂塵一掃,也不屈身,口氣微有倨傲,“聖上,君臣共乘一輦,這於禮制不合。”

    許忠十八歲淨身入宮,在宮闈中沉浮半世,先後伺候過莊閔帝,孝明帝,崇華帝,如今身居內監總管之職。他於寧氏一族,算是內宮老臣。

    寧湛聞言,微微點頭,“君臣同乘,確實於禮制不合。”說着,他掀袍下車,把年華扶上輦,望向許忠,“年主將乘輦,朕步行,這便不算違禮了吧?”

    年華冷汗。

    許忠驚得一個激靈,急忙垂首,“老奴……老奴不是這個意思。”

    寧湛目光犀利,卻作和顏悅色,對許忠道,“許總管在帝座邊執拂塵多年,想必也該明白帝令和禮制孰輕孰重?君主雖幼,也是天子;臣僕雖長,亦是僕婢。許總管曾侍奉過皇祖和父皇,如今又侍奉朕,資歷深遠,忠心可嘉,肯定比朕更明白君臣之分不可逾越的道理。”

    寧湛雲淡風輕的一席話,說得許忠額上滾下兩道冷汗,溼開了厚厚的白粉,露出兩道焦黃的皮膚。寧湛這番話因龍輦而起,卻不止於龍輦之事。寧湛爲何而發,他心裏當然明白。孝明帝駕崩,寧湛回宮承鼎,不過十七歲。先帝臨歿前留旨,新帝繼位,朝事由百里策,高猛輔佐,宮事由蕭太后主持,內監總管許忠輔助。許忠因爲先帝的旨意,又仗着服侍了三代天子,雖無逆心,但不免有些倚老賣老,蔑視幼帝的意思。

    寧湛離宮七年乍歸,許多宮廷禮規,人情冗事都需要藉助許忠之力來重新熟悉,對他十分禮待。許忠倚着這份禮遇,倒以爲新帝善軟,越來越倨傲,有時候甚至越俎代庖,逾越了宦奴的本分。

    今日,許忠第一次被寧湛用言語警訓,雖然寧湛的臉上掛着和顏悅色的微笑,但露骨的話語卻是雷霆萬鈞,敲山震虎,有無形的威嚴和壓迫。

    許忠聲音微顫,“老奴,明白了。”

    寧湛伸出手,許忠急忙擡臂攙扶。寧湛藉着許忠的攙扶,再次登上八寶御輦,坐在年華身邊。寧湛對許忠道,“今天,許總管就不必隨朕出宮了。許總管年事已高,也該多休養身體,不必時時都跟隨着朕。”

    許忠聞言,身軀一顫。寧湛這句話似乎是暗喻他年老,不再要他侍奉君側了。宦臣和宮妃一旦不再陪伴君側,就意味着恩斷,寵失,不管之前有多少榮耀,權力,聖眷,都將是昨日黃花,都將風流雲散。

    “聖上……”許忠囁嚅着,正要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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