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華錄?崇華紀事》
崇華帝冊妃之夜,東風夜放花千樹,玉京中一派喜樂喧譁。從今夜起,玉京歡慶七日,晝不閉城,夜不宵禁。
年華帶領兵士再一次巡視四方城門,由於這幾日六國使臣,觀禮賓客人數衆多,她叮囑守城的衛兵不要疏忽大意,一定要確保玉京的安全。
繁華散去,煙花成燼的子夜,年華帶着兵士回京畿營,忙了一天無暇多想的心閒了下來,才突然意識到,今天是寧湛成親的日子。
年華心中寥落,暮春的夜風中,有落花飛旋。已經是暮春時分,春花將殘,夏花即至,她突然很想去看荼蘼。——趁着花期未過,再去看一眼那焚世的絕豔。一念興起,年華吩咐士兵們先回京畿營,獨自調轉馬頭,去往主將府。
年華進入主將府,來到後花園。她孤寂地站在月光下,一襲清冷身影,更顯寥落伶仃。不遠處的皇宮中,有絲竹笑語隱隱傳來。
夜色中,冷香浮動。荼蘼花舒瓣吐蕊,豔麗如火,在暗夜中燃燒着生命,寂寞而熾烈。由於是拔了別的花草,匆忙移植的荼蘼花,荼蘼花架顯然還未完工,零落得如同半面妝的美人。。
已是暮春,花架再不搭好,荼蘼的花期就該過了。念及至此,年華脫了輕盔,套上園丁的衣裳,搬了木條去搭花架。
忙了一會兒,她的額上浸出了汗水,倒不是累,而是着急。看着樣式挺簡單的花架,本以爲依葫蘆畫瓢,按樣子拿幾根木條拼湊就成了,誰知道園丁活遠遠沒有想象中簡單。
十八般武藝都不在話下的年主將,居然被一個花架子給難住了。此時深更半夜,又不好去前院吵醒花匠,年華拿着錘子與木條較着勁兒,冷不丁一錘子砸在了拇指上。
“哎喲!”年華痛得跳腳。
“你呀,笨死了。”嘲弄的聲音從背後響起,年華還沒回頭,寧湛已經走近,一把拉過她的左手,輕輕替她揉着指頭。
年華望着寧湛,又望了一眼垂首立在遠處的秦五,狐疑地道:“你……你怎麼來了?”
寧湛笑了笑:“已經是暮春了,花架若是再不搭好,荼蘼的花期就過了,某人就會看不見最美的荼蘼花。這麼一想,鬼使神差的,我就來這裏了。”
年華也笑了,她朝放置園藝工具的花房努了努嘴,“爲了某人能看見最美的荼蘼花,那你就去換一件衣裳吧。”
寧湛會意:“好,你等着。”
金衣玉飾的儒雅帝王走進花房,不一會兒,走出來一個粗衣簡服的俊朗園丁,他笑容滿面地湊到了年華身邊:“你太笨了,讓我來吧!”
隨着寧湛駕輕就熟,行雲流水的動作,一段漂亮的花架緩緩浮現在月光下。年華佩服地道:“不得不承認,你當花匠跟你當皇上一樣出色。”
寧湛鬱悶:“難得你誇我一次,可這句話聽在耳朵裏,怎麼就讓人高興不起來呢?”
年華撇撇嘴,拾起一段木條,轉過頭去依樣畫瓢,嘴角卻泛起一絲笑意。
寧湛熟諗的架勢,讓年華生疑,“君門還教園藝麼?”
“啊,還記得,是和青陽師兄比試騎戰,從野馬上摔了下來……”
寧湛陷入了回憶中,“那年春天,葬夢崖的荼蘼開得特別豔。你無法起牀,看不到,我就想在將門的桃溪邊搭一個簡易花架,移幾株荼蘼過去,讓你能看見。於是,就請墨涵教我怎樣搭花架,怎樣移植荼蘼。”
“不過,”年華回憶了一下,仍是疑惑:“那年春天,我好像連荼蘼的影子都沒看到……”
寧湛皺了皺眉,納悶地道,“過了這麼多年,我至今還想不明白,我放在桃林中準備搭花架的木料,爲什麼每次都不翼而飛了?”
“桃林裏的木料是你放的?”年華瞪着寧湛,隨即撲哧一聲笑了,她越笑越大聲,樂不可抑:“那些木料啊,全都被青陽師兄拿去做箭了。他喜滋滋地說,一定是上次在竹林裏救的那隻白狐來報恩了,白狐知道他最近在布箭陣,每天得費大量箭枝,所以隔三差五地偷偷送來木料,免了他去山中伐木……後來,他還老盼着狐狸變成美女來見他……”
“那可是我辛辛苦苦伐來的木料啊!”寧湛哀嚎。虧他拖着病弱的身軀,辛辛苦苦去伐木,不想卻是給青陽作嫁。怪不得那年春天,每次見到青陽時,他的臉上都笑得開了朵花似的燦爛。
年華便笑
邊問:“那年春天,我怎麼從沒聽你說起花架和木料的事?”
“本想給你一個驚喜,誰知道連木料都集不齊,我怎麼好意思開口?”
年華安慰寧湛:“算了,算了,就把這裏的花架當成那年春天的花架好了,我們一起搭。”
寧湛笑了:“搭好之後,每年春天,我們一起在花架下等着荼蘼花開。”
“好。”望着埋頭尋木料的寧湛,又望了一眼月光下的皇宮和遠處起伏的山巒,年華笑得有些苦澀。
寧湛、年華忙碌了許久。寧湛感覺有些累,年華讓秦五移了兩張胡牀出來,又砌了一壺香茶。寧湛和年華躺在暮春的夜風中,看滿架荼蘼嫋嫋盛放。
靜靜地躺下來,二人才注意到,夜風中竟有一絲飄渺的簫音,如絲如縷,如怨如慕,濫觴歌殘,寂寞如白。
誰家洞簫如此哀怨,如此寂寥?年華不由得側耳傾聽。突然,寧湛的手覆上了她的手,她側目,正好對上了寧湛深情的目光。
寧湛笑道:“今年春天,我們一起看到了荼蘼花開。”
“嗯。”年華也笑了,反握住寧湛的手。
一陣夜風吹過,吹散了一架荼蘼,花落如紅雪,冷香暗襲人。
遠處的屋頂上,靜靜立着一名白衣銀髮的男子,他手中握着光色瑩潤的碧玉簫。他望着那一架荼蘼一雙人,眼神落寞而寂寥。
闃靜的街道上,一白一緋兩道人影緩步而行。
白衣男子手握碧玉簫,走在青石小路上。夜風吹過的瞬間,雪袖翻飛,銀髮揚起,露出一張彷彿用墨筆勾畫的俊美容顏。只是,那深邃重瞳中的寂寥和落寞,即使是丹青妙手,也無法以筆墨描摹。緋衣女子提着一盞八角冰綃宮燈,靜靜地跟隨在白衣男子身側。宮燈下的金色流蘇,在夜風中飄蕩,宛如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