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烽火洗劍錄 >第七十四章 空城
    這一夜,寧湛留在主將府,宿在風華小樓。

    繾綣纏綿,愛意溫存。

    紅燭燃盡,唯剩月光。

    月光鋪滿了錦榻,如銀色的海,靜謐而寧馨。

    月光海中,寧湛、年華相擁而眠,如交頸的鴛鴦。不過,真正安眠的人,只有年華。寧湛無法成眠,怔怔地望着閉目熟睡的年華。他的腦海中,始終縈繞着雲風白望着年華時的癡情目光。目光如刀,癡情如刃,剜着他的心,鮮血淋漓。他更害怕的是年華對雲風白也有愛,也有情。

    般若寺中,年華、雲風白同跪在佛前的那一瞬間,他覺得自己被隔在了另一個世界,孤獨而恐懼。他不能沒有年華,不能失去她。失去了她,誰爲他對抗李元修?誰爲他掃諸侯、平天下?誰能傾盡生命來愛他,守護他?

    雲風白要將她從他身邊奪走,他會用他的邪術迷惑她的心智,讓她離開他。不,不,他絕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絕不允許她離開他。他失去她,就失去了一切……

    既然,雲風白迷戀她,他何不利用他的迷戀?寧湛的腦海中浮現出一個惡毒的計劃,他緊蹙的軒眉漸漸舒展,嘴角也泛起一絲陰冷的笑。此計若成,一石二鳥,不僅雲風白,甚至能夠將與異邪道勾結的李元修連根拔除……

    年華長睫低垂,在眼下投下兩道陰影,因爲與寧湛同枕而眠,她睡得難得地安馨,香甜。

    寧湛在年華脣角印下一個輕吻,喃喃:“年華,我不能沒有你。所以,他必須死……”

    崇華三年,十一月,丞相百里策奏曰:百善孝爲先,已近年末,帝宜從離宮接蕭太后回慈寧宮,共度新春,以彰孝義。帝准奏。大將軍李元修訕訕。——《夢華錄?崇華紀事》

    崇華三年,十二月初,河西蕭氏暴、亂,蕭良率領烏衣軍舉旗反帝。河西蕭氏者,蕭太后族人也。烏衣之亂,星火燎原。十二月末,烏衣軍已攻佔河西襄州,攻入梁州。帝憂懼,禁蕭太后於太極宮。大將軍李元修自請纓,入梁州平亂。帝准奏。——《夢華錄?崇華紀事》

    崇華四年,一月,刺客夜入承光殿,驚帝駕,禁衛軍生擒之。刑訊,乃爲聖浮教徒。帝怒,遣京畿營主將年華領兵圍剿聖星宮。——《夢華錄?崇華紀事》

    年華領着兩千京畿營將士去圍剿聖星宮,她在星邙山中轉了兩個時辰,眼前仍舊是密林障目,不見聖星宮。

    又是這樣,兩年前,她火燒風雨樓,從斷暢口中逼出聖星宮的所在,可是在星邙山中卻沒有找到聖星宮。神祕的聖星宮,聖浮教的分壇,究竟在不在星邙山中?

    景城之戰歸來,被擢爲京畿營騎將的上官武,望着積雪皚皚的蕭瑟密林,對年華道,“年主將,不能再走下去了,恐怕前方有詐,會中埋伏。”

    年華苦笑,道:“現在也退不出去了,你回頭瞧瞧。”

    上官武回頭望去,但見枯樹密林中積雪茫茫,雪地上一片平整,竟不見了來時的路,也不見了兵馬留下的腳印。

    “欸?!”上官武大驚,“這,這是怎麼回事?”

    年華嘆了一口氣,心中憂愁:“這片密林被人佈置成了‘陣’,我們一踏入密林中,就已經中了某人的‘陣’,所以始終走不出這片密林。我太大意了,以爲聖星宮中不過五百異邪教匪,兩千人足可拿下。不想,江湖中藏龍臥虎,竟有如此佈陣高手。”

    上官武嚥了一口唾沫,問道:“年主將,那現在該怎麼辦?”

    年華道:“如今,只有以不變應萬變了。已經走了兩個時辰,傳令下去,大家先休息一下,守定心神,保存體力。”

    兩千名士兵得令,在密林中坐下休息,由於雪地風寒,年華讓他們生起了篝火取暖。

    上官武阻止道:“年主將,不可生篝火,火煙會暴露形跡。”

    年華道:“沒關係。自踏入這座迷陣起,我們的形跡早已無所遁形。”

    年華裹緊狐裘,拿了一個羅盤,留下上官武在軍中壓陣,獨自走向密林高處。

    蕭太后回宮。烏衣軍作亂。李元修出玉京平亂。寧湛遇刺。最近發生的一連串事情,讓年華隱隱不安,總擔心寧湛會陷入危險。

    玉京中看似平靜安詳,京畿營也不曾發生大事,但出於武人對危險的敏銳直覺,她總覺得這樣的寧靜,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寧靜。

    寧湛也有些反常。他不會不知道聖浮教是李元修的幕後靠山,以他的謹慎隱忍,應該不會在盛怒之下就剿滅聖星宮。這麼做,等於一劍斬向李元修的臂膀,逼李元修拔劍反抗。天下無事時,他尚且步步退忍,以求與李元修相安無事。如今,烏衣軍作亂,襄州、梁州、泉州風雨飄搖,他怎麼會做這種亂上加亂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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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氏,寧湛,李元修,聖浮教,究竟誰的手操縱着這場暴風雨?不管是誰,她永遠都站在寧湛的一邊,也只能站在寧湛的一邊。

    年華站在高處,俯瞰士兵休息的地方。篝火的煙霧騰空而起,在升至半空時變得相當詭異,火煙有的向東方傾斜,有的向西方傾斜,有的向北方傾斜,全在空中扭曲交錯。現在刮的是什麼風?東風?西風?南風?

    寒風掀動了衣袂,年華拿出羅盤辨向,衣袂飄飛的方向是南方,現在刮的是北風。

    年華淡淡一笑,這個扭曲的迷陣並不難找出破點。只要將障目的一葉去掉,就能見到完整的泰山了。

    年華走下密林,下令將士們啓程。

    上官武問道:“年主將,往哪裏走?”

    年華道:“向南走,即使腳下無路,也向南走,很快就能抵達聖星宮了。”

    衆將士向南方行去。

    半個時辰後,他們遇見一處斷崖,阻住了去路。斷崖深不見底,下面似乎是山谷。此岸距離彼岸約五十米,沒有橋樑。

    上官武探身望向山谷,問道:“年主將,聖星宮會不會在山谷裏?”

    年華遙望對面,道:“不,應該在對面山上。”

    上官武望着萬丈深谷,猶豫道:“那,大家怎麼過去?繞道找橋?”

    年華笑道:“不必費事,根本就沒有橋。”

    上官武驚問:“沒有橋,那怎麼過去?”

    “這樣過去。”年華打馬向虛空走去,馬蹄眼看已經踏上了深淵上方。

    衆將士大驚,連呼:“主將小心!”

    “啊!主將掉下山谷了!”

    然而,年華並沒有掉下深淵,馬蹄履虛空,如履平地。年華穩穩地走在萬丈深淵上,揮手對衆人道:“這只是迷陣中的障眼法罷了,都縱馬過來,不要耽誤時辰。”

    衆將士舌撟不下,壯着膽子,縱馬踏上虛空,果然無事。

    行到對岸,衆將士回頭望去,身後哪裏有什麼萬丈斷崖,只是一片山間平地罷了。

    衆將士連呼神奇。

    這,只是異門幻術。

    一切是空,一切是幻。

    沒來由的,年華想起了某一年的冬天,在冰雪皚皚的荒原上,在漫天飛卷的風雪中,有人讓她看見了春天萬花齊放的美麗盛景。想起了那片花海,儘管接下來,等着她的會是一場血腥的剿殺,年華心中也一片靜暖,一片溫柔。

    行到能夠看見山頂的地方,年華的倏然勒馬。山頂上,有一座美輪美奐的建築,仿如宮室。應該就是聖星宮。

    年華握緊了聖鼉劍,她帶領衆將士向聖星宮潛行。奇怪的是,一路走上去,竟然沒有一道哨卡,也沒有一個人出來阻攔。

    衆人很快來到聖星宮前。站在聖星宮外面看去,聖星宮中一片死寂,仿若空城。

    有詐?還是真的無人?異邪道詭計多端,奇術防不勝防,實在不能掉以輕心。年華想了想,點了五百將士,先與自己進去查看。

    年華率先踏入聖星宮,腳下是光滑雪白的玉石地面,周圍是繪着西番蓮圖案的石柱,頭頂是流光溢彩的宗教壁畫,唯獨不見一個人。

    年華握緊聖鼉劍,心懸在了嗓子眼。有些情況下,無人比有人更可怕,因爲無人意味着未知的危險。直到走遍了聖星宮,年華才鬆了一口氣,同時又涌起無盡的疑問。果然沒人,爲什麼會沒人?聖浮教徒都去哪裏了?是收到圍剿的訊息,而逃匿了麼?他們依仗天險,又身懷異術,武藝高強,何需棄宮而逃?

    聖星宮的大殿中,年華走上一級級白玉臺階,走向五星芒圖騰下,那一張浮刻天星的玉座。玉座上,放着兩樣東西:一張古琴,琴尾有焦痕。半壇酒,聞香味,是竹葉青。

    焦尾琴是雲風白的琴。他曾在主將府中,用焦尾琴爲年華彈過一曲《葬花雨》。竹葉青亦是雲風白愛喝的酒。飛瀑前相會,他總是帶竹葉青,年華總是帶梨花白。

    今日,她要剿滅的人是雲風白?!

    年華覺得一陣暈眩,幾乎站立不穩。

    上官武急忙扶住年華:“年主將,您怎麼了?”

    “不,我沒事。”

    上官武道:“現在該怎麼辦?剿不到匪衆,要燒了匪窩嗎?”

    年華的臉色有些蒼白,道:“算了,先回玉京稟報聖上,再聽命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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