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烽火洗劍錄 >第一百十六章 噬心
    年華離開水榭,她找了一處僻靜的亭子,獨自靜坐了許久。

    奇怪,她到底是怎麼了?突如其來,難以抑制的殺意侵襲意志,讓她覺得恐慌。剛纔,如果不是她掌擊竹牀,以疼痛讓心智清明,只怕已經忍不住殺了皇甫欽。

    想起皇甫欽,年華心中又是一堵,她趕緊寧定心神,以防情緒再次失控。她恨皇甫欽卑鄙無恥,以下流的手段與她同眠共枕。她憤怒,可是考慮大局,卻不能殺他。一想到剛纔如果失手殺了皇甫欽,年華心中就後怕,殺了皇甫欽,自己必死倒是小事,只怕北冥和玉京將會掀起戰亂。皇甫欽可恨,她會讓他付出代價,但不是死。

    年華眼角瞥見一抹暗紅身影,回過頭來:“紅娘子,你怎麼來了?”

    “年將軍久久不歸,屬下擔心出事,故來看看。”紅娘子垂首道。

    “紅娘子,你身爲侍衛,昨夜九王爺進入水榭,你爲什麼不阻攔?如果進來的不是九王爺,而是刺客,今日我豈有命在?”年華責問道。

    紅娘子垂首:“屬下該死,請年將軍恕罪。但是,九王爺執意要進入水榭,屬下只是小小的侍衛,怎麼敢阻攔?況且,九王爺並非刺客……”

    年華聽她這麼一說,也無話可說。畢竟,她之前沒有交代,不讓皇甫欽進水榭。年華心中還是十分不舒服。

    紅娘子急忙道:“年將軍放心,以後屬下一定不會讓任何人進入水榭,包括九王爺。”

    “沒有以後了,那拙貝羅香我不會再用了。”年華淡淡道。身爲一個武將,無知無覺,太危險了。

    紅娘子不再做聲。

    “紅娘子,你說我到底是怎麼了?以前,我從來不曾有過這種心神失控的毛病啊!”良久,年華又開口了,聲音充滿了疑惑,略帶一絲恐懼。

    紅娘子垂首:“屬下不知。或者,您可以派人請晟城中的名醫來診治一下?”

    年華思忖了一會兒,道:“也好。你派人重金聘請名醫前來琭王府。”

    無論如何,她不能帶着這奇怪而危險的病症回玉京。哪怕短時間內不能治癒,也要查清病因,不能糊里糊塗。

    “是。”紅娘子領命。

    商議盟約的事情仍在進行,已經接近尾聲。自從水榭那一夜後,年華厭惡皇甫欽,除了商議盟約,基本上避他不見。皇甫欽自知理虧,他雖然害怕年華,卻更想留下她,但又不知怎麼做纔好,陷入苦惱中不可自拔。

    年華也在苦惱。幾名在晟城中頗有神醫之名的大夫爲她診治過後,均看不出癥結所在。年華沒有辦法,只好把恐懼和憂焚藏在心中。紅娘子的拙貝羅香,她也不敢再用,每夜只以打坐來寧神。多日來睡眠不足,讓她的臉色日漸憔悴,精神也偶爾會恍惚。她覺得再這樣下去,自己一定會崩潰。可是放眼身邊,卻沒有一個人可以幫她。

    年華忍不住想,如果雲風白在她身邊就好了,他見多識廣,連離朱之毒都有辦法替她化去,應該會知道這怪疾是怎麼回事。不,不,他還是不要在她身邊,她不想讓他陷入危險。不知不覺,她已經太過依賴他,這不太像她身爲武將的行事風格。再說,她已經嫁給了皇甫欽,又和皇甫欽有了夫妻之實。這一生,她只能欠他一世相思,來世再還他。那一縷在出徵禁靈前消逝的簫音,也許也正代表了他守候了一載春秋之後的死心吧。她這一生,錯愛了一個人,虧欠了一個人。即使風華之名動九州,懾六國,她手握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榮華權勢,她還是覺得自己是一個孤獨的失敗者。因爲,這十年來,她從無一日真正快樂。

    盟約商議畢,正是深秋時節。年華決定回玉京覆命,皇甫欽無法阻止,於是在滄海閣設宴,爲年華踐行。

    滄海閣二樓的大廳中,空間廣闊,四面軒窗大開,秋風習習,雲水澹澹。皇甫欽和年華並坐在上首,十二步石階之下,十八名金獅騎武將分坐列席。石階之上,垂掛着一排珍珠簾,隔開了上下尊卑。

    皇甫欽錦衣玉袍,儀容清貴。年華只是一身尋常的白色長裙,青絲隨意地以玉簪綰住,臉上脂粉未施。她不由得暗罵皇甫欽,上次她隆重地穿着王妃的華服赴宴,他偏偏一個人等着她。這一次她輕鬆地來了,以爲不過他一人,他卻把衆將都叫來了。年華記恨水榭中的事情,對皇甫欽沒有好臉色。皇甫欽卻還是笑眯眯的,一點兒也不生氣。

    衆將一一向年華祝酒,說了踐行的吉利話。年華隔着珠簾一一相應,飲了祝酒。樂師開始奏樂,美麗的舞姬翩翩起舞,衆將飲酒賞舞,氣氛融洽。

    年華沉默着,不理會皇甫欽。

    皇甫欽也有些沉默,他望了年華一眼,終於忍不住問道:“你真的去意已決?”

    他知道她的答案,可是他還是這麼問了。

    年華的答案果然如他所料:“我去意已決。”

    他始終不是她愛的人,也成不了她愛的人。水榭那一夜,且當做一場水月鏡花般的幻夢,天明夢醒,散去無痕。從此一別兩寬,勿念,勿憎。

    年華飲下一杯酒,隔着珠簾,看舞姬步步生蓮,水袖舒捲。皇甫欽也飲了一杯酒,苦笑:“當年,在太平宮,小王問你什麼是愛,你說‘愛,是一件既痛苦,又快樂的事情。愛一個人愛到深處時,理智全無,不得解脫,爲了他可以忍受一切辛酸苦難

    ,甚至可以不顧惜自己的性命。’那時,小王不能明白,想要明白。如今,小王已經明白,卻又後悔明白。”

    “九王爺,你想得太多了。我記得,那時我就說過,九王爺不必把‘愛’放在年華身上,我不值得九王爺錯愛。”年華淡淡地道。

    “不,小王沒有想太多,小王只是想知道你愛的人是誰?是與你青梅竹馬,榮辱相系的帝君?”

    年華自嘲地苦笑:“我與他不過是帝與將,榮辱相系罷了。”

    合虛山中的夢境太過美好,以至於她把自己寄託在一段無望的感情中,困陷了十年,虛耗了十年。如今,夢已醒,前塵無牽。她只願做一個將,守護她誓言中的帝王,守護夢華的百姓。

    “不是帝君。那是去年春天,在天音城郊外,讓你在雷雨中狼狽哭泣的銀髮男子?”皇甫欽仍在猜測。

    年華一怔,手中的酒杯落在了地上。她眼中閃過一抹哀傷,久久不語。

    年華的沉默,皇甫欽視作默認,他的心中狠狠一痛。這一瞬間,他的心智被失落,嫉妒,不甘所麻痹,想到年華對他冷漠如冰,卻對另一個人愛得深沉,他就覺得不能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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