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無可奉告的羔羊 >85 盡是脆弱和無助
    時間倒回一點點。

    屋內的燈儘管熄了,告別了一天人來人往的喧鬧,此刻,偌大的房子裏,只有他一個人。

    顧宇風站在門禁旁邊,裏面的畫面上投射來的是顧霆深左右徘徊的身影,末了,站定在了那裏。

    他怎麼不認識他此刻臉上的表情。

    跟當年……一模一樣。

    長嘆了口氣,目光哀傷地伸手,輕輕摸了下畫面上的人,苦澀地笑了笑,在這夜裏,眼眶溫熱起來,心下覺得自己好笑,開口道:

    “一不留神,咱們的兒子都這麼大了。我也老去,漸漸的,只有你最年輕了。”

    擡手抹去這深夜中根本無人可見的淚,語調依然是那麼悲涼道:

    “年輕好啊,年輕點好,你一直……在我心裏都是最美的模樣。”

    他一直靜靜地站在那裏,看着同樣一臉沉重的顧霆深,末了轉身走了,才重新開啓了燈。

    他沒有留住他,也沒有選擇叫住他。

    他看到他的身影的那一刻,已經覺得心滿意足了。

    顧宇風緩緩上了二層,臥室內,悄無聲息地從一個角落拿出一個用布包包的十分好的相框,不小心留了點指紋,心下一酸,趕忙拿衣襟擦了擦,生怕污濁了女人在照片上定格的容貌。

    坐在牀邊,低眉看着,笑了笑,溫柔地說道:

    “當初孩子生下來的時候啊,他們都說,兒子像我,尤其是那雙眼睛。但我不覺得,我每次看到他啊,腦海裏就全是你。我一見他啊,滿腦子……都是你。”

    說着說着,幾滴難得的熱淚落在了那玻璃表面,極其輕微的啪嗒啪嗒兩聲,他慌忙再次擦拭而去,畫面裏的女人笑顏如花,依舊是那麼情誼綿長溫柔的看着他。

    但是恍惚發現自己,根本擦不下去,似乎是在這個夜晚,多年來壓抑着的情感解了禁,一個往日威嚴的人物,如今熱淚盈眶,像個傷心的孩子,在這寂靜的深夜,只有嗚咽聲,只能斷斷續續地說出這麼一句話來:

    “夏青……我想你,我很想你。”

    ……

    顧霆深早就猜到了。

    她那雙浸潤着悲傷和同情的眼眸,在他看到的那一瞬間,就猜到了。

    她在調查他,那麼遲早,這件事情,這件當年爲了顧及影響壓下去的事情,會大白於她面前。

    這是他……想過的可能。

    陸央央的手在拼命顫抖着,顧霆深此刻就站在她前面,因爲她剛纔那句話,想擡起去開燈的手停在了原處,像靜止在了那裏。

    陸央央的眼淚再次毫無保留地奪眶而出,上前背後擁抱住了他,頭緊緊貼在他的後背上,輕輕開口道:

    “真的很抱歉……我真的很抱歉,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一時,語無倫次起來。

    她像是揭開了什麼舊傷痕,但自己確是最難過傷心的那一個。

    顧霆深的記憶回到了當年,不知爲何,像是能在眼前看到記憶中愈發愈清晰的女人,抱着他,一邊哭着,哭到眼睛都紅腫了,還撥正他亂了的頭髮,抱着他,告訴他:

    “不要哭。”

    他永遠都記得二十年前的那個夜晚。

    永遠都記得在終於得救後的那個午夜。

    但他不知道她最後的樣子。

    他沒有看到,他只記得父親抱着他,一步一步遠離了那個地方,顫抖着,盡全力呼吸着。

    長長地嘆息了一聲,一滴眼淚從眼角滑落下來,他輕輕覆上陸央央緊緊環在他腰間的手。

    陸央央很難過,這些故事涌進來的時候,她感受的最多的就是,難以去想象這些年,顧霆深究竟是揹負了怎樣的痛苦。

    ……

    顧宇風將李夏青的照片重新包好,翻出了自己的錢包,裏面的照片是他特地找人重新縮印的,一家三口,還有一隻狗。

    年幼的顧霆深牽着悉尼,在鏡頭前揚起一個大大的笑容,當時還在換牙,但這絲毫不影響他。

    這時,他印象裏爲數不多最美好的瞬間了。

    悉

    尼,哦,對了,他想起了當初送給顧霆深這隻狗時,他和李夏青因爲這個名字笑着發問,顧霆深開朗地抱着小狗,就差原地轉幾個大圈來表達自己此刻有多開心。

    “叫悉尼是因爲,第一次全家一起出國旅行,去的就是悉尼。”

    顧霆深的聲音在黑暗中緩緩響起,幽深沉靜,卻浸潤着幾層悲涼的寡淡,舊憶猛地一下把自己拉了回去,他都不記得,有多久,沒有跟人說過自己心裏的事情。

    父親是緝毒隊的英雄,是一鍋端跨境團伙的行動負責人,在那次圍剿行動中,沒有損耗一員一將,甚至救出來了警方一直安插進去的臥底。

    這些英雄事蹟的背後,是基本難得的假期和聚少離多的家庭。

    但他一直自豪着,母親也是,自豪着。

    顧宇風記得那個畫面,在霆深年少時,拿起他的警服,鬆鬆垮垮地穿在身上,告訴夏青,將來自己也要做一名警察,像他那樣的警察。

    他至今都記得她,如沐春風般溫暖地笑着,摸了摸兒子的小臉,手上餃子的白麪沾到了鼻尖上,弄得他癢癢的,笑了起來,然後溫柔地用另一隻乾淨的手,替他戴正了帽子,認真地說道:

    “嗯嗯,是的呢,我們霆深呀,將來一定會是個比你爸還厲害的警察。”

    “嘿,我這才幾天沒回來啊,怎麼一下子地位又下降了?!”

    李夏青嗔怪地看了他一眼,無奈地笑道:

    “多大的人了,還和兒子爭寵,趕緊洗手,喫飯了!”

    顧宇風假裝不滿地“哼”了一聲,繼而彎下身子來,看着眼睛睜得大大的看着自己的兒子,寵溺地笑了笑,呼嚕了一下頭,說道:

    “你啊,要做警察是吧?”

    年幼的顧霆深點了點頭,聽他繼續說道:

    “你保護好你媽,將來就能做警察,知道不?”

    “好!”

    ……

    終於,在回憶進行到這個地步時,顧霆深開始顫抖起來,低着頭,如洪水猛獸般的記憶悉數吞噬過來,他的眼眶終於止不住的紅了起來,聲音開始變得沙啞,有什麼情感快壓不住了,再也壓不住了,陸央央站定在他面前,不顧自己留着淚的眼睛,雙眼朦朧地瞧着他,輕聲安慰道:

    “都過去了,過去了。”

    顧霆深擡眼時,燈已經打開了,陸央央愣了下,這是她第一次見到他此般模樣,眼神裏盡是脆弱和無助,什麼冷漠都被擊破了,他閉上雙眼的那一刻,像是終於說出了自己心理壓抑許久的東西,緊咬着的牙關微微張開,蹙眉長嘆道:

    “是我啊,當年,是我開的門啊,我怎麼能原諒我自己,我做不到原諒我自己……”

    ……

    顧宇風知道那天是兒子的生日,緝毒的行動結束,表彰也結束了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他是在家陪着李夏青和顧霆深的。

    這段日子很美好,像春天絨絨的花朵,軟綿綿地盛開在草地上那般美好,他們一起去了國外,一家三口,像萬千普普通通的家庭一般。

    但是隨着他的提升和新任務的來臨,很快,就需要參與到部署新的抓捕行動中去。

    實在是太忙了,直到李夏青給他打電話,他纔想起來是兒子的生日。

    桌上的蛋糕和早就做好的菜餚,年幼的顧霆深撐着下巴在桌邊等着,李夏青看着等待自己父親回來的兒子,是很心疼的。

    “爸爸說他可能會回來的晚點,但會給你帶禮物回來哦,不要生他的氣啊。”

    “沒有,”他懂事地搖了搖頭,笑着說道:

    “我是在想,今年爸爸會不會送我把手槍。”

    李夏青的臉上出現了一抹溫柔的笑意,她不想破壞小壽星的期許,還不待回答,卻聽有人敲了門。

    他興奮地從椅子上跳了下來,一邊往門口跑着,一邊拍手喊着:

    “哈,爸爸回來了……”

    與此同時,拿着飯碗的李夏青因爲沒有聽到聲響,轉過身來,手中的瓷碗掉在了地上,啪啦一聲,碎裂地到處都是。

    她的手顫抖起來,眸光無助地看了看此刻的顧霆深,抿了抿脣,深呼吸了下,開口道:

    “霆深,沒事,沒事的,不要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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