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腦碰的一聲撞到木質的牆壁,我只覺眼前金星亂冒,好不容易支撐住身體,耳邊便聽得伊貝莎憤怒的聲音:“你真是個讓人討厭的騙子,你快給我走。”
“伊貝莎。”我試圖解釋。
“快給我走。”伊貝莎打斷我的話伸手推搡我,將我往門口推去,嘴裏猶說道:“快走,不然我要打你,你是個討人嫌的騙子,我要告訴馬薩羅斯酋長趕你走。”
我被推出了屋門口,但仍不甘心地解釋自己不是騙子,這卻使得伊貝莎更惱怒了,她瞪着的雙眼裏幾乎要噴出火,雙手握成拳頭擺在胸前,豐厚的嘴脣囁嚅不停。突然她拾起靠牆放着一把竹子做成的大掃把便向我的臉揮過去,我嚇了一跳趕緊躲避,但還是晚了一步,帶着雞糞臭味的掃把尾端劃過我的臉和嘴脣。臉上麻辣辣地疼,我伸出手向臉上一摸,再一看手上居然沾着些淡淡的血絲。
“伊貝莎,對不起,穆罕默德是爲救我而死,你打我是應該的。”我正視着她的臉。
她大聲地吼,歇斯底里地喊道:“你還不走,騙子,你走,我打你。”說着,掃把又揮了下來,尾端的細枝不小心打進了眼睛瞬時疼得睜不開。
我捂着眼睛頓在那裏。
“住手。伊貝莎,你怎麼打起中國醫生。”
茫茫的黑暗中我分明聽到了馬薩羅斯酋長的聲音,緊接着我又聽到塞娜略帶責備的聲音。我想要睜開眼睛,但是眼睛一睜開淚水便就要嘩嘩地從眼圈涌出來,我只得閉着眼道:“馬薩羅斯酋長,塞娜,這不關伊貝莎的事,是我的錯。”
“這是怎麼回事,伊貝莎你說說。”馬薩羅斯的聲音有些糊塗。
沒有人說話,伊貝莎卻低低地抽泣起來,此時有雙手扶着我困頓的身體,我聞到了熟悉的氣息,將眼略睜開一線,果然是喬治,他的眼中掩飾不住的疼惜和關切。他扶着我慢慢走出人羣,但只是數秒伊貝莎衝了上來,她抓住我手臂發狂地撕扯。
“你是醫生,你爲什麼不救穆罕默德,爲什麼讓他死?爲什麼要讓他死?我等了他十年,你卻跑來告訴我穆罕默德死了,我恨死你,你算什麼醫生,你見死不救。”
我終於明白自己做了一件大蠢事,與其讓伊貝莎知道穆罕默德的死訊,還不如讓伊貝莎誤會穆罕默德背叛她,只是我自以爲的是後者會更讓人傷心。“對不起,我救不活穆罕默德。”如果有可能,我多想救活穆罕默德,還給伊貝莎一個活生生的丈夫,但我只是一個普通的人,人總是有太多的無奈和遺憾,許多不能實現的事。
喬治扶着我再次走了出去,身後有尤麗迪絲輕輕訴說的溫柔聲音,我走得遠了,已經聽不見。
回到塞娜的家中我開始整理行裝,昨夜間我們已經商量假扮成賣肥皂的小販,開始還準備賣木瓜,想着木瓜太沉便換成肥皂。求利幫着我們裝了兩袋肥皂,塞娜和尤麗迪絲便進了屋。
“秦醫生,這事尤麗迪絲已經對大家講清楚了,其實這不能怪你。你冒着生命危險來到我們國家,還是到這樣危險的科諾,伊貝莎應該感激你。”
因爲時間不早,我們匆忙吃了一點食物塞肚子便準備起程,這次我們沒有騎自行車,到底自行車在貧窮的塞拉利昂是個稀罕物,在兵荒馬亂的地方露富無疑會惹上許多麻煩,我們決定像普通百姓一樣用腳步行。求利去年曾和他父親毛裏姆去過凱內馬認得路,塞娜便讓他帶路。我很快同意下來,隊伍中有小孩子會更顯得我們是隊普通的曼迪族百姓。
我學着曼迪族婦女一樣頭頂一袋肥皂,但沒一會功夫袋子便往下掉,只得用手扶着。回過頭瞧着尤麗迪絲和求利雖和我一樣頭頂袋子但步履如飛,他們談笑,並不用手扶袋子,那肥皂袋卻穩穩當當地居在頭頂不偏不倚。待瞧喬治卻和我相同的情形,一隻袋子在頭頂上七倒八歪的,也鬱悶地用手扶住。
聽說一般婦女纔會頭頂物品,而男人頭頂物品會被人看不起,我悄悄想喬治一定不知道有這回事,否則他一定不會頂着一袋肥皂滿臉苦笑的樣子。
這樣的喬裝讓我們一路十分順利,路上不時看見和我們作一樣打扮的貧苦百姓,因此我們越發不顯得引人注意。但唯一麻煩的是汗水,汗水會洗去我和喬治深色皮膚的僞裝,我不時地補妝避免露出破綻。
七八天後我們到達凱內馬,這是塞拉利昂東方省的省府城市,是全國第三大城市,雖比不上首都弗里敦但也算得上比較繁華了,由於靠近科諾,因此凱內馬便成爲全國加工和銷售鑽石的集中地,我們走過來滿街看到的是出售鑽石的店鋪。尤麗迪絲大概是第一次到大城市顯得特別的興奮,剛進城後兩隻烏溜的眼睛便四下瞅,她太年輕,也許鑽石還不能吸引她的目光,她只看着偶爾從鑽石店鋪裏的夾縫裏出現的顏色鮮豔的衣裳。
求利也很興奮,不過吸引他的卻是雜貨鋪堆放在外面的塑料玩具。瞧着這兩人沉醉的樣子,我便道:“尤麗迪絲,你帶着求利隨意逛逛,我和喬治去找醫院和藥店買藥。你們千萬別走遠了,我們買藥回來就在這裏找你們。”
尤麗迪絲高興地點頭,拉着求利很快地跑進一間服裝店。我和喬治相視一笑,攔住一個路人問明醫院的地址便快步趕了過去。不料卻在醫院的周圍看到數名身着軍裝的革命聯合陣線士兵,我略爲一想便明白過來,因爲藥品在塞拉利昂奇缺,控制醫院是最好得到藥品的途徑。
我和喬治裝作老百姓走了進去,掛了號去二樓找醫生開處方,那醫生是個年輕黑人,看見我們進來只是冷冷地不做聲,擺着一副嚴肅淡漠的面孔。
“醫生,我哥哥得了肺結核,我想給他買些治療肺結核的藥。”
那黑人醫生默不作聲,扯過桌上的一疊處方紙用筆刷刷地畫起來,寫完撕下扔給我。我拿起那張處方瞅了一眼,發現只開了異煙肼一樣藥,忙道:“能不能再開些利福平、吡嗪酰胺、鏈黴素和乙胺丁醇,單一異煙肼治療肺結核沒有聯合用藥效果好。”
忽然那醫生擡起眼認真地打量我幾眼,驚訝的口氣道:“你懂得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