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沒有等很久,很快,前線大勝,邵一灃率領軍隊將敵方徹底逼退,浴血歸來。
然而一旦邵廷玉選擇閉城不出,等待人們的就將是郴省四分五裂的局面,隨之迎來一場充滿硝煙的內戰。索性在參謀智囊的諸多考量之下,邵廷玉還是力排衆議,放他入城。
另一邊,邵一灃其實在半路上就已經聽到了父親身亡的消息。
在得知父親並非人爲死亡,而是死在了聞櫻的槍下時,他心魂俱震,險些被敵對方派來暗殺的人擊中。隨後他率小隊人馬先行往回趕。
一路快馬加鞭,真正回到了大帥府,他卻恍然慢下了腳步。
招待客人的小客廳裏,他聽見了聞櫻的聲音,輕聲慢語,還是那一貫慢條斯理的語速,偶爾稍快一些,顯得活潑,就讓人會心微笑。
他沒有進去打斷她們的對話,而是曲腿背靠在牆上,從口袋裏取出火柴盒。去擦火柴時,他才發現自己的手不自覺地顫抖着,擦到第三次才燃起了一點火光。
他將手裏夾着的煙點上,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薄白的煙霧。
一切恍如昨日。
*
房間裏和聞櫻說話的人是羋兮。
兩人對話的狀態十分平和,在一切塵埃落定之後。有許多人即使輸了也相當有風度,羋兮就是這一類人。她端起咖啡的手勢仍然充滿了魅力,輕抿一口,纔回味着和聞櫻說話:“我還是小看了你,沒想到你會猜到真相。”
“我也沒想到你會來和我坦白。”
聞櫻說道。
“不坦白也沒用了,不是嗎?他已經死了,我們都知道這裏沒有可以代替他的人。”她輕笑了一聲,“其實我以前和你說的話,不完全是假的,我用這一招打敗了太多的人,她們有的相信我說的是真話,有的仍然警惕提防,但最終勝利的還是我。贏了這麼久,我確實有些累了。”
聞櫻輕搖了搖頭。她的視線在羋兮身上輕輕掃了一下,就知道她並不如自己表現出來的那麼淡定。她腿上的絲襪何時被鉤破了,劃開一道顯眼的口子,她卻渾然不知。
她顯然是失落的,高傲的常勝將軍更加難以接受自己的失敗。
她也突然嘆了口氣,“其實在很久很久以前,我的夢想是當一名自然風景攝影師,遊歷全世界……”
聞櫻訝異地看她一眼,“挺好的。”她的出發點出人意料。
不用她往下說,聞櫻也能大概猜到其中的過程,她不止可以遊歷全世界,還有了遊歷更多世界的機會,但漸漸地,在與人的鬥爭中迷失了自己,開始耽於狩獵他人帶來的享受。
“是啊,那時候也挺好……算了……”
她笑搖搖頭,習慣性地想抽根菸,打開了煙盒,卻是微微一怔。花紋精緻的小鐵盒裏放着的並不是煙,而是兒童才喫的彩色硬糖,小糖果在盒子裏滾動着,發出輕響。
聞櫻一笑,“戒菸了?”
“不是。大概是他放的吧……他自己就愛抽菸,抽得特別兇,最近身體不好,總是咳得厲害,說過幾次讓我別抽,我也不愛聽。抽過煙的人都知道,哪有這麼好戒。”
直到這一刻,她眼睛裏才流露出一點懷念,並不愛喫甜食的人取了顆糖放到口中,笑搖搖頭,“真是哄小孩子。”
兩人又稍坐了一會兒,一向都不是真正的朋友,如今連對手也不是了,很快就聊無可聊了,羋兮起身告辭。
聞櫻目送她走到門邊轉動了把手,而後她久久不動,畫面就像是靜止了一般,她疑惑地喊了聲“羋兮?”,就見眼前的人驀地滑到在地。聞櫻受到驚嚇的低呼衝口而出——
羋兮倒在地毯上。她一手捂着心口,表情非常痛苦,鮮血從嘴角流下。
就在聞櫻趕過去扶她的時候,邵一灃恰好聽到聞櫻的驚呼開門進來。
兩人一高一矮,她蹲在地上,他站在那裏,對望了一眼。
聞櫻低頭錯開了視線,道是:“快救人!”
邵一灃將拐角處候着的羅誠叫進來,讓他送人去醫院,他自己則把聞櫻攔住了。
“別去了。”他低聲說,“我曾經聽父親說過,這個女人暗地裏和方同愷來往。父親愛她,卻又擔心她會對他不忠,所以他私底下安排了一個人……一旦他發生意外,她必死無疑。”
聞櫻猛然擡頭,又漸漸地出了神。
羋兮從來將所有的角色都當做棋子,這一次卻被棋子佈下了殺局,命運何其讓人感嘆……
她想起羋兮剛剛抓着那煙盒的樣子,嘴角翹起她一貫的瞭然於心的笑容,想必她也猜到了吧。
因邵一灃攔人時抓住了她的手,他夾在指尖的香菸燒出一長段的菸灰,久而不撣,驀地掉下來燙了她的胳膊,她輕“嘶”一聲,回過了神。
他果斷地扔了煙,擡起她的手臂,又輕又專注地給她吹着。
這場景彷彿出現過一般。
聞櫻終於將目光落在他身上,她打量着他。男人的下巴上長着鬍渣,眼睛裏佈滿了紅血絲,憔悴的樣子,也不知道是幾個晚上沒有睡好了,哪裏還是那個風流倜儻的少帥。她抿了下脣,張了好幾次口都沒能發出聲音,直到他即將擡頭的時候,才輕聲道:“你父親是我殺的。”
他一僵,手下動作也停了下來,卻擡眼盯住了她道:“我不信。”
“一灃,你和小虎不一樣。”她說到這句,眼睛裏有些酸燙,“你別看小虎現在很厲害,他其實還不懂什麼很多東西,比如大局,比如責任。我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教會他,他未必會聽我的,可這些道理,你都是明白的。”
他握起了拳,死死看着她。
“你自己也知道,不管你信也好,不信也好,別人都不會允許你和一個殺害父親的女人在一起。”
“……那他呢?他也是父親的孩子。”
“可他並不在意。”
她的話一針見血,使他沉默了。
她說的並沒有錯,邵廷玉不在意的事情,他卻不能不在意。邵廷玉能夠做到這個地步,靠的是他自己的魄力,從他關押父親開始,就已經亂了秩序。但他不一樣,他要繼承父親的事業,講求的是名正言順,輿論、名聲、孝道、人倫,都不能容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