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宇文泓黢黑的眼睛正直視他,電光石火之間,他驀地一笑,笑裏帶了兩分少年獨有的羞澀,“大哥竟猜到了……”他似沒有發覺對方微微一滯的表情,側身請聞櫻出來。
到了這時候,聞櫻也不好再藏着,她掀開簾子走出來,衝宇文泓行了禮,“問太子殿下安。”
宇文泓的視線轉到她身上,凝視片刻,沒有開口說話。
氣氛陡然靜下來,船上的侍從不知發生了什麼,卻也不敢發出一丁點聲音,皆垂手埋頭。任是誰都能看出來,太子的情緒不佳。
期間,唯有寒風凜冽,從湖面刮過,帶來一陣呼嘯。
聞櫻維持着行禮的姿勢沒動。宇文洛攥了下手,剛要笑着開口,就聽見宇文泓輕咳了兩聲,打斷了他的話,道:“原來如此。”他漫看一眼宇文洛,“尚未大選,你最好謹慎行事,別壞了人家的名聲。”
“這個自然。”宇文洛假作不知他話裏的含義,很是親近的衝眨了眨眼睛道:“這件事,大哥可要替我保密。”
宇文泓又是一陣咳嗽聲後,“嗯”了一聲,姑且算是應下來。
兩人說話時,聞櫻就站在一旁百無聊賴的玩手指。
等到要換一艘船,宇文洛才把她叫過來。冰一直劃不開,總不好待到天黑,宇文泓提議去他的船上,宇文洛倒也從善如流道了謝。他讓聞櫻先過去,自己則在她身後護着。
船在水波起伏中搖擺不定,聞櫻剛站到船首高一層的臺階上,身形就止不住地搖晃起來。
宇文洛一隻手扶在她肘彎的地方,幫她穩定,她只需往前邁一步就好。
但她看了看不斷翻涌而來的細浪,再看對面那隻船同樣晃動不定,雙腿便也像是被凍住了,神色遲疑。
【搖的好厲害,要是沒站穩,會不會掉下去……】
原是預備進艙的宇文泓忽地擡頭看了她一眼,隨後,他重新走到方纔的位置,將手遞了過去,“小心。”
她鬆了口氣,將手放進他手掌中,借力一口氣邁了過去,在輕微的搖晃過後,很快就站穩了。“多謝太子殿下!”她臉上露出嬌甜的笑容,然而很快,她發覺手裏的溫度不對,輕“咦”了一聲。
他已然將手收了回去,但仍能聽見她心裏的話。
【好燙,不是說小病嗎?】
宇文泓捉到她看來的視線,兩人目光一對,都是一愣,然後方見她往風吹來的地方擋了一下,催促他道:“太子殿下先進去吧。”
他手指不自覺地痙攣了下,像是有什麼從心裏涌出來。
聞櫻這邊廂催完了人,剛一轉頭,就看見宇文洛乾脆利落的一躍,從對面跳了過來,恰好兩船碰撞使勁搖了下,他跟着一個猛晃,如同下一秒就要掉到冰湖裏去。
她一把拽住他的袖子,“哎,你慢點兒——”
“急什麼。”他很快站穩,輕彈了下她額頭,被她一瞪還要再笑。隨後見宇文泓還站在那兒,才稍稍收斂了,嘴角卻還翹着,斜看她道,“打擾大哥了,她脾氣不好,可能會有些吵鬧,大哥多擔待……嘶——”
後面是被他擰了胳膊肉發出的動靜。他低下頭來,只見聞櫻衝他燦爛地一笑,隨即輕“哼”一聲,頭也不回的進了艙門,他跟在後面追了進去。
*
“太子意下如何?太子?”
宇文泓猝不及防回過神,紊亂的心緒微定,方去看上首的皇后。
“母后何事?”
皇后嗔怪他一眼,無奈地跟吳玉貞笑道:“前些日子又病了一場,本就身子骨弱,還去吹了一場湖風,也不知該怎麼說他好。瞧着這會兒精神還不見好,你別見怪。”
“怎麼會。”吳玉貞溫婉地笑說,“太子公務事忙,我們自要多加體諒。”
“我就知道你這孩子懂事的很,往後……還得讓你照顧着些。”
女兒家到底面薄,這話一說,她臉上便有了些紅暈。
皇后瞧着也滿意,然而餘光一偏,見自個兒子還是一副沉眉深深的模樣,輕嘆一氣。等吳玉貞走了,她纔將他留下來談心,“你要是對玉貞不滿意,趁早提出來,母后還能給你換個人,否則你這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是給誰看?真叫我來氣。”
在兒子面前,皇后說話也隨性了許多,末了還耍起了脾氣。
“……兒子沒有不滿意。”宇文泓倒是見慣了,揉了揉眉頭一頓,忽而問,“若是有,母后真會替我換一個?”
“這自然……”【自然不會。】
“我知道了。”
皇后奇怪地看他一眼,沉吟須臾道,“說起來,聞家那邊倒有意讓他們家的女兒給你當側妃。”
宇文泓表情微變。
“你應當也見過她一面,那孩子容色姝麗,你若喜歡,我就叫人去說一聲,給你留着。”娶妻娶賢,納妾納色,側妃雖名頭好聽,在正妃跟前也只是妾,因此皇后首先點了聞櫻的長相。
他一時沒能及時接話。
如果他點頭同意,她就會再一次成爲自己的側妃。如果重生之始,讓他聽到這樣的建議,他想必會斷然拒絕,又或者冷笑諷刺一番。但現在——
他閉了閉眼,半天都沒能說出一個“不”字。
“還是罷了,既然你不大喜歡,我便回了那邊。”皇后道,“正好,若正妃剛進門,側妃也納了進來,玉貞心裏怕是要不舒服。原先吳家倒是提過一句,說她並不介懷,但我細想想,到底不妥當。”
倒也奇怪,聽到這句話,宇文泓最先想到的竟是她和宇文洛一同相處自在的模樣。他們每一個人都問過了,卻沒有問聞櫻,她到底願不願意。
然而這樣的想法也不過一閃而逝,他終究什麼也沒說。
*
臨近終選的一天,宇文泓在皇后的要求下,送吳玉貞出鍾粹宮。
長長的甬道,氣氛靜謐而壓抑,讓宇文泓不自覺的想到和聞櫻走的那一次。她看似恭敬,心裏的話卻是一句接一句的往外冒,天馬行空,毫無顧忌,哪怕是對她再有成見的人,見到這樣的孩子氣,恐怕都硬不起心腸來。
吳玉貞卻又不同。
她將自己的內心管控的太好,很少會聽見她說什麼,這原沒也沒有不對,然而她臉上亦戴着一層面具,控制得極爲精細,每一個表情每一句話都如同排演好的,幾乎完美無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