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是陰雨天,江南和江北卻大不相同。江南的雨季纏纏綿綿,那雨絲像是春蠶吐絲,怎麼扯也扯不斷,一下就是五六天的時間。

    江寧城外,一處粉垣黛瓦的精緻院落裏,姚鳳歌坐在明淨的小軒窗下,安靜的看着手裏的賬冊。

    在她的下手,用四張長條桌案拼起一張大案子,上面鋪了墨綠色的緞面桌布,八個賬房先生圍坐四周,手指翻飛,噼裏啪啦的撥着算盤珠子。算盤的聲音和着外邊雨打芭蕉的聲音,裏裏外外一時竟聽不分明。

    姚鳳歌細細的看完手裏的賬冊,擡手拿了毛筆蘸青藍色墨水在賬冊的最後一頁畫了個記號,然後放下毛筆,待墨跡晾乾的功夫端過手邊的一盞茶,輕輕地吹了吹茶末,啜了一口。

    一個青衣小鬟輕着腳步進來,行至姚鳳歌跟前微微一福,輕聲說道:“夫人,京城有書信來。”

    “嗯?”姚鳳歌的目光從窗外的芭蕉上收回來,閃過一絲喜色,“是二舅爺嗎?”

    “回夫人,是寧侯府。”小鬟說着,雙手奉上一封書信。自從回來江寧,姚鳳歌專門挑了一匹十三四歲的伶俐丫頭並找了先生專門叫她們識字算賬,不讀子集經史,只求能認字,算賬,做個明白人。所以她身邊新選上來的小丫鬟個個兒都識字。

    姚鳳歌接過後微笑着說道:“你下去吧。”

    小丫鬟躬身退下,姚鳳歌把書信放在手邊卻不急着拆看,只等着那邊幾個賬房先生把各自手裏的那本賬冊覈對完了,各自交上來之後,方道:“諸位今日辛苦了。”

    幾個賬房先生忙躬身道:“夫人言重了,這本就是我等分內之事。”

    “廂房已經備好了酒菜,諸位先請過去用飯。剩下賬冊的明日再覈對。”

    “是。”衆人應了一聲,齊齊告退出去。

    偌大的屋子裏頃刻間只剩下了姚鳳歌一人。

    姚鳳歌起身,親自把窗扇關上,把一窗的雨聲擋在外邊,才伸手拿起那封書信,用手邊的裁紙刀割開信封,取出雪白的信紙,展開慢慢地讀了起來。

    書信是姚燕語親筆寫的,青藍色的字跡,由左往右念,橫着成行,書信的各式完全不同於大雲朝慣用的各式。不過姚鳳歌已經習慣了。

    人就是這樣,你強大了,周圍的人便都適應你的各種習慣,覺得你怎麼出幺蛾子都是應該的。但如果你不夠強大,這些小毛病便會成爲長者責備的好資源,他們會揪着這些事情各種敲打,努力把這些小錯講出花來讓你無限度的服從再服從。

    就像這樣的書信格式,開始的時候姚鳳歌覺得奇怪,到現在,不但是她,連姚遠之見了也只是皺皺眉頭,說一句“你就是喜歡搞兩樣”就算了。

    因爲寫字不受毛筆的限制,姚燕語便洋洋灑灑寫了好多。

    她把自己上輩子道聽途說來的那點商業知識通過自己的過濾慢慢地傳達給姚鳳歌作爲建議,希望她能在資本主義萌芽已經興起的江南好好地發揮自己的才幹,創立一片前所未有的基業。

    姚鳳歌也果然被她的這些千奇百怪的想法給吸引,這個時候的商人處於社會地位的最末端,甚至都不如那些手工作坊主。商人被標上‘汲汲營營’,‘不思勞作’,‘投機取巧’等罵名,很多人都以經商爲恥。

    不過這些姚鳳歌不在乎,她是個女子,背後又有定北侯府和姚府撐着,自然沒那麼多顧慮。至於子女的前程,有蘇玉平擔着,她也不用過多的操心。

    受姚燕語的影響,她還真想在江南一試身手,不說博得多大的家業,總不能丟了姚家人的臉。

    姚鳳歌細細的看着姚燕語寫的信,心裏細細的盤算着她的建議。看到最後,姚燕語順便提了一句話:太祖皇帝的寢陵有些塌陷,皇上派人去修了。

    看到這句話姚鳳歌的心陡然一跳,雖然信裏沒有提到恆郡王一個字,但她卻知道去修皇陵的人一定是他。

    看來身體無礙了!姚鳳歌輕輕地吐了口氣——只要能活着就好。

    門外傳來珊瑚的聲音,是催她去喫飯。

    姚鳳歌把書信收起來放到懷裏,方起身往屋外走去。

    時光荏苒,綿綿雨季終究過去,夏去秋來,霜葉染血,轉眼已經是霜降時節。枯草霜花白,寒窗月新影。大江南北的農莊都忙過了秋收,漸漸地進入農閒。

    九月,送祖父回祖籍安葬的蕭霖夫婦守孝一年已滿,夫婦二人帶着母親顏夫人兒子蕭琸以及隨身僕從回到了京城。

    闊別一年多,韓明燦變得更加成熟有風韻,蕭侯爺也更加風度翩翩。

    兄弟姐妹重逢,自然有許多話說,蕭侯爺夫婦有祝賀姚燕語得女,另備了厚禮登門拜訪,姚燕語設宴款待,直接留韓明燦母子在家裏住了兩日。和蘇玉蘅三人湊在一起,說了幾夜的話。

    蕭霖回來之後奉旨去避暑行宮面聖,然後陪同景隆皇帝去西山狩獵場狩獵,十月份,君臣一衆人等秋狩滿載而歸。

    爲了不驚擾大雲帝都的百姓們,景隆皇帝在扈從們的守護下趁着秋高月明之夜悄然返回雲都城。

    皇上回京,自然有很多政事要辦。內閣的幾位閣老第二日一早天不亮便到了乾元殿門外,請求覲見。

    景隆帝年輕,精力旺盛。這兩年在海疆養成了聞雞起舞的好習慣,每日一早四更天便起身,練一套拳腳功夫出一身汗回來洗漱一點也不耽誤召見大臣。

    皇帝回京,忙了文臣,閒了武將。閣老們在乾元殿裏跟皇上奏報政務,商議一些亟待解決的大事。寧侯衛章卻沉浸在甜美的溫柔鄉里,酣眠正濃。

    姚燕語被依依的哭聲吵醒,皺着眉頭想要坐起身來卻發現自己腰上沉沉的,竟然壓着衛侯爺的一條長腿。於是她無奈的嘆了口氣,擡手把那條長腿推下去,他卻又咕噥一聲伸手把她拉進懷裏。

    “依依哭了。”姚燕語不得已低聲說道。

    “不是有奶媽子嗎?”衛章不依,把人往懷裏摟了摟,繼續睡。

    姚燕語聽見小丫頭的哭聲越來越高,無奈的推着他的手臂,嘆道:“她這陣子不習慣跟奶孃睡了,你睡你的,我過去瞧瞧。”

    “唔……這個臭丫頭。”衛章不得不放開又香又軟的抱枕,轉身把被子抱在懷裏。

    這陣子衛章不在家,女兒一直都跟姚燕語一起睡,昨晚衛章回府,自然不準女兒在纏着姚燕語,早早的就讓奶媽子把小丫頭抱走,自己摟着夫人爲所欲爲。卻想不到才睡了一會兒又被臭丫頭哭醒了。

    姚燕語忍着腰腿的痠痛披上外衣下牀,趿上鞋子朝着外邊問了一句:“依依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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