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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74 許牧深(3)

    1

    我和唐穎的第一次見面就是因爲一盒小小的水餃。

    王丹琳幫我叫了外賣,唐穎來送外賣。

    王丹琳去開門的時候給了她一張十元的紙幣,然後就擺擺手對她說:“不用找了,水餃是六塊錢是嗎?四塊給你當跑腿費。”

    生活的優越者,還是習慣用一種站在高處的視野去俯瞰比自己低的階層,猶如我在律所被高級律師嘲笑的處境何其相似。

    我站在臥室門口沒有出去,送外賣來的女生也沒有看我一眼,她甚至沒接話,不卑不亢地從兜裏掏出四個硬幣塞在王丹琳的手上,轉身就走。

    一個小小的細節卻肆意衝撞了下的我心口。

    那之後,我每天到時間就站在窗口看着她,甚至變成了一種習慣。偶爾,我也會從王丹琳嘴裏聽見一些關於她的事。明明和她只是陌生人,卻在一天一天中像是瞭解了她很多很多,直到接手家教工作滿一個月那天,王丹琳突然問我,怎麼才能打動一個男生的心。

    我眯起眼睛問:“你指的是哪方面?”

    她紅着張臉說:“談,戀愛。我想和他在一起。”

    王丹琳給拿出一個信封說:“幫我看看唄,看我寫的能不能打動人。”

    我沒接。

    她硬塞到我手裏,臉蛋紅了個通透,耐性不好地說:“幫我看看嘛。”

    我點頭,無奈地拆開信封,在第一行就看見了許老師三個字,不由狠狠一愣。

    內容是一首徐志摩的詩《黃鸝》。

    文藝氣息很濃郁。

    從上初中開始,我的抽屜裏時不時就會有這種信件,百分之八十甚至連落款名字都沒有,我早已看得麻木了,可這次卻不同,因爲寫情書的人就坐在我面前,兩隻眼睛還忽閃忽閃地盯着我看,我從頭到腳都充滿了不自在。

    我把信紙重新疊起來,一絲不苟地放進信封裏,重新交還到她手上,慢條斯理地對她說:“看稱呼,你喜歡的人是你老師。學生和老師的輿論總是很多,建議還是擺正自己的位置比較好。”

    女孩的臉更紅了,她狠狠咬住自己的嘴脣,手也一個勁摩來摩去:“不行嗎?真不行?我挺喜歡你的。”

    她一把抓着我的手,很緊。

    我的臉也熱起來,伸手解開最頂端的一粒釦子,輕咳一聲說:“抱歉,我不喜歡你。”

    王丹琳一聽,當即把情書當着我的面撕了個粉碎,丟在我臉上說:“你明天不用來了。錢我會讓爸媽打你銀行卡里,反正你也沒教我什麼!”

    我突然有點難受,不是因爲工作,而是因爲再也不能站在窗口望向對面的小喫店。

    不,沒關係。

    我還可以去那個店裏喫水餃。

    想到這,嘴角又悄悄地揚了起來。

    我拍拍王丹琳的肩膀:“好好學習。”

    腳步變得從容起來,身後肆意的罵聲也變得毫無所謂。

    我站在馬路對面時又看見了唐穎,我掏着褲兜,攏共只掏出了五塊錢,眉心又不由皺起來。

    一份水餃,是六塊錢。

    今天是月底,律所實習幾乎沒什麼收入,家教的工資也還沒結算,之前的錢都和辭雲買菜喫飯花完了。

    我有些懊惱,眼看唐穎就在對面,之前兜裏能買得起水餃的時候有些心虛不敢走進去,現在終於想走進去,卻差了一塊錢。

    我想,要是我身上能多一塊錢,我一定會走進去喫完水餃,然後步行八個公交車站回到租房。

    可是……

    我盯着掌心裏的錢發了笑,然後收起手,老老實實走到公車站點等車。

    當天我錯過了一班車,多等了十五分鐘。

    可很久後我才知道,錯過的不僅僅是車,而是一輩子。

    2

    最近一段時間江辭雲總是神神祕祕,來租房找他的人也有很多,起初我也沒太在意。

    直到我領完工資那天,發生了一件讓我和他都措手不及的事。

    “少喝點酒。”我握住了江辭雲要拿酒瓶子那隻手。

    他肆意又狂妄地對我笑:“喝多了傷肝,不喝又傷心。阿深,你別管。”

    他掰掉我的手,往自己杯子裏倒了滿滿一杯,一口氣全悶了下去。

    坐我們周圍的大多都是男男女女成羣結隊,據說不久之前他身邊還有個善良又漂亮的女朋友,可現實的殘酷最終讓他沒有守住那段感情。

    我死死盯着眼前這個帥氣高大的男生,他是我所有見過的人中長得最好看的,哪怕是現下當紅的明顯,我總也覺得比不上他。這樣一個男人要是兜裏有數不清的人民幣,他的魅力絕對不可估算。

    江辭雲看我一眼,身子探過來:“老子臉上長花了?你這種眼神,人家看了可能會誤會我們的關係。”

    我笑了笑,拿起酒杯喝了一小口,淡淡地說:“不會。我有喜歡的人了。”

    江辭雲愣了下:“誰?”

    我不說話,笑得更難爲情。

    江辭雲想了想:“律所的女律師?”

    “怎麼可能?”

    “那個女學生?”

    “更不可能。”

    “以前學校的同學?”

    我搖頭。

    江辭雲的喉嚨裏竄出低碎的笑聲:“除了她們,你上哪去認識女孩兒?已經成了?”

    “她不認識我。但我覺得她會是我以後的老婆。”我十分認真地說。

    江辭雲像是聽見什麼笑話似的笑出來:“暗戀就算了,還老婆。你不去認識她,我肯定她以後會成爲別人的老婆。”

    我一聽,忽然急了:“你的意思是,我是時候找個機會去接近她?”

    “不然呢?不先去認識靠心靈感應?你玩蛋去吧!”江辭雲拿起啤酒瓶子給我倒了滿滿一杯,又說:“事業也好,女人也好,靠等是等不來什麼的,關鍵時刻必須要主動出擊。而且就算是真被你追到手了,以後是不是你老婆也都不一定。”

    江辭雲這番話說的很慢,不難看出他的情傷受得很重。我十分好奇地問:“你怎麼看待那個離開你的女老師?要是哪天你功成名就,會不會甩臉色給她看?”

    江辭雲擡眼,那雙眼睛含着痞態地笑。他一字一頓地說:“在我最苦的時候陪着我的女人,要用一輩子來感恩。她要不離開我是信念,離開我是情理,我不怪她。唯一的希望就是她以後的男人能和我一樣對她好。”

    我突然皺起了眉頭,現實那麼殘酷,生活那麼艱苦,我一個實習律師要是真的勇敢去追,哪怕追到手了,能給她什麼?我什麼也給不了。

    江辭雲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忽然說:“別想那麼多,喜歡就去追,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我不想再和他談論感情話題了,稍不留心就會觸到這個男人的傷疤。於是我話鋒一轉,問他最近對人生規劃有什麼打算。

    江辭雲的臉色凝重下來,沉悶地說:“跟着我的那票人快餓死了。最近六子還是時不時給他們來一下,快逼得他們沒有路走。想想自己還真是失敗地要死,身邊的人搭上我連帶他們一起遭罪。”

    “所以呢?”我有些不太好的預感。

    江辭雲點了根菸抽:“那天來找我那人去賭場賭了一把想翻身,結果差點把爹媽都賠進去了,現在他欠了一大筆錢,被人逼得緊。”

    我心裏一沉,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說:“你的意思是要是不按照之前說的走那條路……”

    江辭雲打斷了我:“別擔心,我給自己找了條後路,已經解決了。”

    “後路你媽逼!”

    我聽見一聲罵聲之後就看見了江辭雲額頭淌下來的血。

    他身後站了好一票人,個個都不是什麼好貨色。

    “叫你去賣粉,你去當線人,我日你媽的!”

    江辭雲還沒晃過神來,又一個酒瓶揚起來要向他腦袋砸去,我一急,操起酒杯就往人臉上丟,沒想真給丟中了,我拉着江辭雲要跑,可很快我和他都被這票人給圍了起來。

    這場架打得很酣暢淋漓,我完全拋棄了自己律師的身份,拿到什麼砸什麼。

    那羣人被惹急了,亮出了明晃晃的刀子往江辭雲砍去,我一個撲身而去把他護在地上,緊跟着後背就是一疼。

    那帶頭找麻煩的人罵道:“坎得重嗎?”

    “老大,這血流的……肯定挺重,他會不會死?”

    我趴在江辭雲身上笑了笑,疼得皺起眉頭完全說不出話來,然後我就聽見了警車的聲音,應該是燒烤攤老闆報的警。

    江辭雲握緊我的手臂,暴躁的,甚至是不可置信地衝我吼:“你瘋子?給我擋刀子?一個律師?”

    我笑了笑,艱難地說:“你是我朋友。”

    我一下趴在了他身上,然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醒來的時候是三天之後,後背的疼痛讓我差點掉出眼淚來。

    江辭雲坐在牀邊:“你終於醒了,他媽嚇死我了。”

    他彎着腰,告訴我傷得很重,後背的肌肉組織都切到了底,他以爲我差點醒不過來,事實上,那一刀子砍下去的時候,我也以爲自己要死了。

    我看着江辭雲,心下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我得告訴唐穎我喜歡她,因爲生命和機會一樣稍縱即逝。

    不說,一定會變成遺憾。

    出院的第一天,我寫了封情書揣在兜裏,並不覺得幼稚,只覺得緊張。我坐在公車裏,每次到一個站停下,手心裏冒出的冷汗就不斷增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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