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無論你做了什麼,我都不會將你怎麼樣的。”燕洵望着她,語氣平靜地淡淡說道,“若是這件事發生了,自然會有其他人爲此付出代價。”

    外面的光突然那麼刺眼,楚喬的眼睛有些痠痛,火盆裏的火噼啪作響,一室溫暖,可是她卻覺得血液一寸寸地冷了下去,險些被凍成冰柱。她的目光有些飄忽,似乎是看着燕洵,又好似穿過他,看過了很遠。他的眉眼已然染上風霜,目光也不再清澈,早已不是當日赤水湖畔那個劍眉星目的朗朗少年,也不是盛金宮裏那個和自己相依爲命的落魄王子了。時間在他們之間劈開了一道巨大的鴻溝,她過不去,他也不再試圖走過來了。然而,細細算來,一切不過纔過去不到一年而已。權力到底是個什麼東西,她今日總算是懂了。

    “明白了,”楚喬淡淡地點頭,微微一拱手,“屬下告退。”

    “阿楚,”見她如此落寞,燕洵微微不忍,心裏像是被小獸鋒利的爪子抓了一把一樣,絲絲地疼,“你不要這樣。”

    楚喬低着頭,不動聲色地回答道:“屬下雖然愚鈍,但是叛逃弒主、貪生怕死這類的優點還是沒有的,殿下好好尋覓這樣的人才吧,燕北中興的希望就在這些人身上了,屬下還有事,告退。”說罷,她也不看燕洵的表情,轉身走出大帳。

    裘皮簾子微微一動,外面的風驟然大了起來,燕洵坐在案几後,有些失神地望着門口,似乎是在期待着什麼。

    這是楚喬第一次跟他發火,這麼多年來,無論他做了什麼事,犯了什麼錯,她都能緘默不言,原諒他的一切舉動。哪怕前陣子他險些放棄了整個燕北的百姓,她也並沒有如何憤怒。

    西南鎮府使、西南鎮府使,燕洵默唸了兩遍這個名字,不堪的記憶再一次迴盪在腦海之中。

    “這個名字太礙眼了。”年輕的燕北新王緩緩皺起眉來,手指不自覺地在桌上輕輕敲打,陷入了短暫的沉思。

    燕北這個地方,常年都是颳風的,即便是此刻已然走出了燕北的地界,天氣卻絲毫沒有轉暖。剛剛走出大帳,就見不遠處,一身深藍色大衣的年輕男子靜靜地站在那裏,身材挺拔,卻故意微駝着背,看起來謙卑且恭順,卻並不顯得卑鄙齷齪,有幾分常人沒有的氣度和底蘊,十分沉得住氣。見楚喬過來,他緩緩擡起頭來,眼睛眯起,對着楚喬微微一笑,輕聲說:“楚大人辛苦了。”

    楚喬看也不看他一眼,徑直就往自己的營帳走去,卻聽他淡淡笑道:“看來大人此行,不太順利啊!”

    楚喬緩緩停下腳步,皺着眉轉過頭去,沉聲說道:“程遠,你當真以爲我不敢殺你?”

    “大人何出此言?大人跟隨殿下在京城八年,又屢戰屢勝,功勞之大,無人能比,萬馬之中取大夏三皇子首級如探囊取物,屬下是什麼東西,如何能與大人抗衡?”

    楚喬卻並沒有說話,她冷眼看着這個眉清目秀的男人,只覺得胃裏一陣噁心。

    程遠含笑望着她,繼續說道:“只是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大人您不覺得自己目前過於高調了嗎?說到底,燕北的王還是殿下啊!”

    楚喬冷笑一聲,輕蔑地掃了男人一眼,淡淡道:“程將軍,想要離間我和燕洵,你還不夠資格。我今日叫你一聲將軍,是尊重他的決定,但是這並不代表你可以在我面前張牙舞爪。你最好祈禱我最近的心情好一些,不然我很難保證,哪天晚上會不會潛入你的帳篷,給你一刀,就算你死了,你以爲他會爲了你和我翻臉決裂嗎?你太天真了,也太自以爲是。”

    程遠狹長的眼睛微微眯起,靜靜地看着楚喬,卻並不說話,楚喬轉過頭去,看也不看他一眼,徑直消失在茫茫風雪之中。

    程遠走進燕洵大帳中的時候,燕洵仍舊坐在案几前靜靜出神,不知道在想什麼。程遠很識趣地沒有出聲,兩手交疊在身前,低着頭靜靜地站在一邊。過了一會兒,低沉的嗓音從案几前傳了過來,燕洵也沒有轉身,只是緩緩說道:“離她遠一點。”

    程遠連忙點頭應道:“屬下定當遵從殿下的指示。”

    “若是惹怒了她,我也幫不了你。”

    “是。”

    晚飯的號角吹響了,大批的士兵行走在皚皚積雪上,腳步聲沙沙作響。風致在門外喊了幾聲,問燕洵幾時喫飯,燕洵卻像聽不到一樣,只是靜靜地望着那張形勢圖,目光深沉地從大夏的廣袤國土上一一掠過,像是一隻犀利的鷹。

    回到自己的大帳後,程遠的面色頓時冷了下來,他一把將披風摔在牀上,眉毛幾乎扭在了一處。江騰是他的貼身護衛,已經跟隨了他好幾年,很是忠心,見狀,上前問道:“將軍,出了什麼事?”

    “必須除掉她。”

    他幾乎是從牙縫裏吐出這幾個字,沒有說是誰,

    江騰卻頓時變了臉色,連忙說道:“將軍,您要三思,先不說她本身的實力不可小覷,就算您僥倖得手,殿下也不會善罷甘休的。”

    “我知道,”程遠目光狠辣,緩緩說道,“可是若是留下這個禍胎,一旦她與殿下言歸於好,我早晚會死在她的手上。”

    “可是殿下……”

    “放心,我暫時還要不了她的命。”程遠緩緩坐在椅子上,把玩着一方瑩白剔透的玉牌,玉牌是很常見的樣式,也不是上好的玉石雕刻,上面卻刻着楚喬的名字,正是那種長生玉牌,“我先將她的羽翼剪除,想必殿下也是樂見其成的。”

    啪的一聲脆響,程遠手上的玉牌頓時碎裂,他面不改色地鬆開手,碎成一小塊一小塊的玉牌,噼裏啪啦地掉在地上,聲音清脆,好似箏樂。

    “而且,總因爲一個女人束手束腳,如何能成大事呢?殿下的身上,還有我的前程和希望呢!”血葵河是赤水的支流,位於雁鳴關的上游,與威武的雁鳴關隔江相望,如今大雪封江,江面早已凍實。從燕洵的大營跑馬到對面的雄關,只需不到一盞茶的時間。可是無論是燕洵,還是趙徹,都沒有再像第一次北伐戰爭那樣輕率冒進,來此五日,除了雙方的小股斥候軍隊,尚沒有一場大戰展開。他們似乎都在小心地試探着對方的實力,尋求一個恰當的時機。

    雪越下越大,整日呼號着,斥候兵們穿梭在雪白的江面上,不時地帶回一點點對方的信息,參謀部徹夜不眠,分析着一條一條有利的情報。楚喬勞累了幾日,明顯瘦了一大圈,但是她的軍事素養,再一次讓燕北第一軍、第二軍,還有黑鷹軍的將領們歎爲觀止,不出三天,她已經是參謀部的總指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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