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還是舊時模樣, 彷彿什麼都沒變過。
天元派並未因爲出了兩個飛昇之人而變得貴重,仍然像棵雜草般藏在深山老林裏, 安安靜靜地呆在雲昬一隅。
傅青淵已經到了元嬰後期,而廖蘭也已結了嬰,蘇正忙忙碌碌,卻也接近化神邊緣。
她來得很巧,正逢勿那道君堪破瓶頸, 即將引雷渡劫,不日飛昇。
丁一如今的陣道修爲,在此界可算得上是驚天地泣鬼神的程度,揮袖便引天地元氣,五行之力而設勘元一品仙陣, 使得勿那道君四平八穩地就過了這次劫數——
讓天元、歸一、馭獸宗那些舊友們都嫉妒得幾乎紅了眼睛。
可惜這等超出雲昬境界的陣法, 存世不久便會被規則打散, 而渡劫機緣又是可遇而不可求——這倒也算得勿那的機緣了。
勿那的飛昇大典辦得很隆重, 他雖然平時不着調, 但在這彰顯門派威風的時候, 還是很能裝相的。
天元派那些老前輩們更乾脆藉此一併爲傅靈佩丁一兩人接風洗塵了,將他們的故友全都邀了來, 除卻那些閉關靜修之人, 倒也濟濟一堂。
仍然是舊時的迎客局擴充出的迎客殿,金粉裝飾,氣派而華麗——很符合勿那道君一貫張揚的品味。
他此時端居正中, 難得擺出了副端莊的模樣,接受着各方好友的祝福。
傅靈佩巡視一週,在東側角落找到了丁一。
“你左顧右盼的,這是在幹什麼?”
她黑白分明的眸子緊緊凝在丁一臉上,對他形於外的神色有些了悟,“莫非是在尋莫師兄?”
“他沒來。”
丁一緊抿着脣,在這個大喜的日子,他特地換了鍺紅的袍子,讓自己看上去一派喜氣洋洋,偏面上的緊繃之色未解,“以莫師兄的資質,一千五百年了,怎麼都該來雲昬界了。”
傅靈佩嘆了口氣。
丁一的摯交不多,這麼多年來,也唯一個莫語闌而已。
就算是如璧真君,也不過是志同道合,但算不得關鍵時刻可以豁出性命相待的摯友。
她伸出手,藕荷色的水袖輕輕滑過他鼻樑,停在丁一眉間的隆起處輕輕撫過,“莫操心了,等大典結束,我陪你回一趟玄東。”
這麼多年,他們不曾回過玄東,是近鄉情怯,更是怕物是人非。
修真日久,這離別便越來越尋常。
曾經在生命中形影不離的過去,也會在極速的奔跑中被中途拋下,分離,直至再尋不見。
至始至終都能同行不離的,終究太少。
傅靈佩慶幸的是,這千年裏,朱玉白、秦綿已到了雲昬界,而魏園——據秦綿的說法,穆亭雲退了下來後,已由魏園繼任玄東界的天元派掌門,他在玄東當得不亦樂乎,並不願來雲昬界。
但是莫語闌至始至終沒來,也難怪丁一放心不下。
“等飛昇大典結束,我便陪你回一趟玄東罷。”傅靈佩輕輕拍了拍丁一的手背,“不過,我想,興許莫師兄還有心結未解。所以……”
陸籬姝的死,至始至終都是個禁忌。
傅靈佩不願提,丁一自然也不會去揭她傷疤。
“同去。”
丁一勾了勾脣,面上又恢復了原來滿不在乎的神情,看着陸陸續續進入大殿的修士,挑眉道,“怎麼今日來的,盡是那些老面孔。”
玄宇,雲滌,白易,甚至是那陰魂不散的沈清疇……
丁一牢騷滿腹,傅靈佩卻朝大堂內花枝招展的那一羣呶了呶下巴,“凌淵你的行情,也很不差啊,才放出你回來的消息,那些個可就眼巴巴地來了。”
“哦?是麼?”丁一裝作沒看到,轉個身,躲到歸一派一羣劍修裏躲清靜去了。
傅靈佩搖搖頭,打發了一羣上來搭訕的修士。她飛昇不過五百年,此番回來在旁人看來是衣錦還鄉,各懷心思的修士不在少數。
而天元派還要在雲昬界立足,自然是不能張揚太過,傅靈佩雖擺出了飛昇修士的姿態,卻也不能將人得罪了。
沈清疇遠遠看着,恍然覺得,這一世倏忽間好像又要過去了。
他的人生,一眼就看得見頭。
卡在化神圓滿的修爲,整整五百年不得寸進。他隱隱清楚其中的癥結在何處,卻又提不起勁去解。
身後一墨發少女小心翼翼地揪了揪他袖子,一雙眼清亮有神,像最純淨的水洗過一般,“師尊,那是何人?”
沈清疇的視線在她最出彩的雙眼上飛快地略過,側了側身將袖子從她手中抽走,輕聲道,“傅、靜、疏。”
三個字在舌尖蜿蜒而過,帶着醉人的纏綿,沈清疇久久不語。
墨發少女憧憬地看着場中人,那女子服飾極簡,看得出未刻意打扮,可即便立在最逼仄的角落,都像身在高堂玉殿,自帶華光。
“師尊,總有一日,我會像她一樣。”
沈清疇輕笑了笑,“是麼。”
這樣的人……又豈是想成便能成的。
沈清疇按了按胸口,只覺得那裏哐當哐當的,彷彿有迴音作響。他這顆心,終究還是被時光給熬老了。
竟然開始有回憶了。
“就這樣吧。”沈清疇自嘲地道,領着新收的徒弟遙遙一祝,轉身便走。
丁一遠遠看着,只覺得今日這人終於識相了一回,心裏略略暢快了些,見丈母孃過來,連忙盛起殷勤的笑,迎了上去。
這飛昇大典一辦就是一日夜。
傅靈佩第二天便與衆人告辭,跟着丁一去了玄東界。
對如今的丁一來說,跨界傳送簡直是輕而易舉之事,他喚出明世境,左右手往外一拉,便是一個黑黢黢的通道。
落點在天元派的青金石階。
傅靈佩訝異地看着他,丁一粲然一笑,陽光自東而落,灑在他微微眯起的眼裏,一切溫暖而熨帖,“我知道,你想重新走一走這條階。”
青金石階,對所有的天元派之人,都格外不同。
許是兩人氣息浩蕩,傅靈佩還未走到頭,便有一道熟悉的身影佝僂着背,抖着腿在大門口等着。
“清玄老祖。”
清玄嘖了一聲,忙擺手道,“得得得,今時不
同往日,你如今已是九重天上之仙,哪還能叫我老祖宗?忒得折壽!”
傅靈佩泰然行了一禮,“最近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