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豁，你覺得難聽不重要，爲師喊得順口就行。”唐僧哈哈一笑，接着就用力勒住了孫悟空的脖子，也不顧她微小的反抗，唐僧笑道：“說吧說吧，有什麼心事說出來給爲師聽聽。爲師現在心情正好，看看聽了你的心事之後，爲師的心情會不會更好。”
拍了幾下唐僧勒住自己的手，但沒拍開，孫悟空癟嘴憋的更厲害了：“什麼叫心情正好，聽了我的心事心情會不會更好，你這死和尚想幸災樂禍這麼明顯，是想喫金箍棒嗎？”
“一點也不想！”果決的給出答案，唐僧忍不住摸了摸臉：“真的很明顯嗎？不會吧，爲師的演技可是冠絕無雙的啊。”
“噫~真不要臉！”被孫悟空唾棄，唐僧佯裝大怒，勒住她脖子的手更加使勁：“竟敢嘲笑爲師，你這死猴子是活膩歪了，想讓爲師把你變成明天的早餐嗎？”
孫悟空呵呵一笑，就當唐僧的威脅是空氣。呆呆望着天空那輪皎月，好一會，她才突然道：“今天是滿月呢。那月亮，你看圓嗎？”
“滿月？”唐僧一呆，接着嘆道：“是啊，今天是滿月呢。”
鬆開孫悟空的脖子，唐僧再一次看向月亮，很圓很圓。他笑着低聲道：“圓圓滿滿的圓，圓圓滿滿的滿呢。”
“啊啊，是啊，圓圓滿滿的圓，圓圓滿滿的滿呢。”
被這句簡單的話打動了心，孫悟空情不自禁的重複了一遍。雙腿並起，雙手抱攏，精巧的下巴架在雙腿之間，呆呆看着流沙河寬廣的河面，雙眼在這時失去了焦距。
“花果山……猴子猴孫……啊~真想它們啊。好想再喫一口花果山的桃子，好想再喝一口猴子猴孫們釀的猴兒酒。好想再在水簾洞喝一場大醉，然後甜甜美美睡上一覺。好想再帶猴子猴孫們一起巡山，聽它們一路喊着大王……好想再在滿月的時候，和它們一起喝酒，一起慶祝。”
說了不知多少個好想，孫悟空的聲音逐漸變得哽咽，臉埋進雙腿之間，她哀聲道：“好想好想，真的好想好想……”
唐僧無言，輕輕拍着孫悟空的背，用行動安慰着她。
孫悟空不會哭，因爲她的眼淚早已流乾。擡起頭，微紅的眼注視着唐僧，她問道：“師傅，你有想過長安的家嗎？”
從未去過長安，但一路聽唐僧三天兩頭的說起，孫悟空知道長安就是唐僧的家。
“家……？”
家這個字眼對於唐僧很熟悉，也很陌生。熟悉的是因爲人們總是時刻的在說着它，陌生是因爲他從未有過家。
家是什麼？以最普遍的意思來說，家就是人的住所，用來遮風擋雨。但家其實還有另一個含義——歸宿。心靈的歸宿。
很可惜，如果是按前者來說，唐僧的確有家，但那種家毫無懷念的意義，而按後者來說——很遺憾，唐僧從未有過歸宿。
他在長安城住了二十年，但他在長安城也差不多隻能住二十年。雖說那裏有着收養的妹妹，有着許多的好友，他也不願意就那樣簡單的永別，但那殘酷而遺憾的事實卻不會因此改變，長安，孫悟空認爲唐僧的家，那裏其實不過是唐僧在漫長旅行中的一次落腳點。
一處落腳點，僅此而已。
哪怕沒有這次取經，在年歲不久之後，唐僧也一定會離開長安。一個人，繼續上路。
思索着，唐僧忽然笑了，沒有做任何隱瞞的意思，爽快的道：“完全沒有。”
“哎？”孫悟空微微睜大眼，很是錯愕。和唐僧一起上路取經也近兩年了，她知道唐僧的性格，表面看着懶散不着調，其實內心細膩溫柔，還經常說起自己的妹妹和朋友掛念她們，這樣的唐僧離家那麼久了，怎麼可能會沒有一絲懷念家的心情呢？
目光悠遠的看着遠方水平線之外的黑暗，唐僧輕聲回答孫悟空的疑惑：“如果你問我想不想我的妹妹，想不想我的朋友，我會告訴你我想。但既然你問的是家，我也只能說不。因爲，我從未有過家。”
唐僧回頭，微笑的看着孫悟空。那笑容無限的溫柔，暖入人心，彷彿撫平了一切傷痕。但與此同時，那笑容也無限悲涼。
“悟空，想休息嗎？”
唐僧忽然的發問讓孫悟空從奇怪的意象中驚醒，微微咬舌讓疼痛感驅趕那種隨着意象而來，徹骨入髓的孤獨和悲傷，孫悟空再不敢看唐僧的眼睛。撇開臉，她僅僅用餘光唐僧的臉，儘量裝作若無其事的道：“想，但不行。”
“怕做噩夢嗎。”用肯定的語氣說出疑問，唐僧笑了：“放心好了，爲師既然問了，自然會有辦法讓你安心休息。本來一直都想那樣做了，只是找不到機會，就趁今天試試吧。”
孫悟空並不笨，很快就想到唐僧說的辦法是什麼了。
曾經在黃風洞昏迷了七天，但那七天卻一次噩夢也從未做過，後來伊人說了，那是唐僧的功勞。被噩夢困惱了數百年時間，自從大鬧天宮之後就幾乎從未閉眼的孫悟空自然對此印象深刻。
現在聽唐僧這麼說，自然馬上回想了起來。眨了兩下眼，孫悟空有些不信：“真的可以？”
“不試試怎麼知道呢？”
“……”唐僧那溫和和包容的笑容幾乎第一時間就說服了孫悟空。
真是的，明明能正經，平時幹嘛那麼氣人啊？哼，纔不會承認這樣的師傅的確有點小英俊，也纔不會承認自己其實很信任這個氣死人不償命的死和尚呢！心裏碎碎念着，孫悟空故作不情願道：“試試就試試，不過說好了，要是閉上眼又做了噩夢，小心俺老孫醒來揍你，狠狠地那種！”
“是，是。”依舊是那種溫和的態度，唐僧站起，在附近尋了幾片樹葉之後才重新回到孫悟空身邊。
“咦，葉子？”
“做個好夢吧。”
輕笑着迴應孫悟空的驚異，唐僧拿起一片樹葉放在脣邊，然後吹響了旋律。不知什麼名字的曲子響起，它的聲音不大，宛若私語，卻在響起的剎那將流沙河奔騰的雄壯氣勢取代；它的旋律很低，像清泉涌出，像微風拂過，充滿溫柔和寧靜。
寧靜在擴散，寒蟬不再喧囂，野獸不再高鳴，哪怕是奔騰不息的流沙河也在這份寧靜中失去了那份一往無前的氣勢，變成和湖泊一般平靜。
寧靜在擴散，被沉重的過去折磨的遍體鱗傷的心靈不再哀鳴，那些彷彿化爲冤魂在心裏時刻纏繞的過去逐漸消散，逐漸的，睡意上涌，孫悟空趴在地上，尾巴繞在腰間，枕着唐僧的大腿沉沉睡去。
寧靜持續着，不知過了多久，一聲清亮的水花聲出現，打破了這份寧靜。
唐僧放下葉子，側頭看去，對上那隨着水花聲出現，觀察自己的眼神，一名女子就在流沙河河邊看到了。
長髮沒有束縛的披在身後，有些散亂，顏色是和伊人、太白金星秀髮相似的銀白之色，月光下閃動着光澤，美極了。面容精緻，說不出的柔美，臉色卻滿是不健康的蒼白。朱脣的兩邊微微揚起，不算大，不狹長，有着純粹深邃，染着淡淡紅色的黑色眼眸的雙眼眼角也微微彎下，似乎在微笑一般。
淡黃色的連衣裙，沒有補丁，卻洗的發白，哪怕在夜色中也無法掩飾，但奇妙的是，穿着如此樸素的女子卻給人一種雍容華貴……不，不是雍容華貴，而是不可及，甚至不可望的神女般高貴的氣質。
與唐僧對視着，良久。女子忽然歪頭笑了，雙眼微微眯起，蒼白的雙頰染上淡紅，當她展露笑容的那瞬間，彷彿整個黑夜都明亮了起來。
看着女子，唐僧也笑了起來，他輕揚手中的葉子：“怎麼，是被曲子吸引來的嗎？”
女子沒有說話，但輕輕點了點頭。在離唐僧、孫悟空數米遠的位置坐下，她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然後又指了指唐僧手裏的葉子。
“想聽？”
女子無言點頭。
唐僧也不問女子從哪來，甚至不問她的名字，見她點頭確定想聽，便笑着滿足了她的願望。
葉子再次放在脣邊，在女子無聲的美麗笑顏中，旋律再次響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