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謙進門口,看到的便是四分五裂的茶杯,一片片碎瓷片散落,而碧雲膽戰心驚的站在一旁,屏息斂聲,生怕惹怒六娘。
軟榻之上,六娘滿面怒容,冷若冰霜的盯着陳謙,嘴脣緊抿,眸中噴出來的火,像是要把陳謙給燒了。
即便兩人成親前便相看兩厭,然而成親之後,面上還是維持着相敬如賓的狀態,畢竟當時的事說出去誰都不光彩。這還是頭一次,陳謙進來,六娘沒有迎出去,而是八風不動的坐着。
她今日自然是有理由的。
“六娘。”陳謙即便在丁氏面前說得理直氣壯,也因爲中午纔跟樊師爺聊得盡興,自以爲有了新的出路,便不用在乎六娘了。這會兒酒醒了些,陳謙想到此刻未必是撕破臉的好時候,便想着軟言先哄上六娘兩句,這件事,到底是他理虧。“這事是我不對,你別生氣了。”
六娘有些愕然的看着陳謙。
莫非他以爲出了這樣的大事,他一句道歉,就能遮掩過去?
即便這一切都算是在六孃的預料之中,陳謙這樣冷漠的態度,實在是太過傷人了。
她都不用可以去僞裝,怒氣便一個勁兒的往上竄。“大爺,您說的這叫什麼話!”六娘氣極,可是世家良好的教養,讓她做不出歇斯底里的瘋狂神態來,她的聲音越來越高,“咱們才成親多少時日,您就鬧出這樣的事情來!”
“我就像個傻瓜一樣,被瞞的團團轉!”六孃的憤怒是真心實意的,她顧不得儀態,狠狠的拍了一旁的小几。“你們未免欺人太甚!”
如今的情況看起來就像是陳謙和丁氏母子兩個,聯起手來把六娘給瞞住了,且丁氏還把陳謙的侍妾藏在自己的後院中,給陳謙和許蕙大開方便之門,六娘不憤怒才奇怪。
陳謙又耐着性子好言勸了六娘幾句。
可是六娘卻不肯鬆口,她本就是以侯府姑娘的身份下嫁,出了這樣的事,稀裏糊塗的遮掩過去算怎麼回事?
“那你想怎麼樣?”陳謙見勸說無效,便想着要耍無賴。左右人已經在這兒了,許蕙的肚子裏也有了他的孩子。“我跟蕙娘早就認識了,若不是顧忌着你安六姑娘的顏面,我何至於讓蕙娘躲躲藏藏,有了身子也不能給她個名分?”
六娘氣結。她沒有見過比陳謙更無恥的人了。
“聽大爺您的話,倒是我妨礙到您和您的寵妾了?”六娘被氣笑了,她睜大了眼睛看着陳謙,脣角勾起冰涼的弧度。“您顧忌着我的面子,沒給那位蕙娘名分,我是不是要感激涕零,好生謝謝您?”
陳謙一副油鹽不進的模樣,冷哼一聲沒說話。
六娘怒氣衝衝的看着陳謙,簡直不知道跟他從何處說起,陳謙擺明了就是想要逼着她認了,也說不出什麼安慰的話來。
陳謙跟侍妾在丁氏院子裏勾勾搭搭糾纏不清,已經被王氏看到了,一旦傳出去,六娘還怎麼出去交際?若是再傳出擡了許蕙做姨娘,翻過年去許蕙再生下庶長子,六娘可就是太窩囊了。
“誰知道你是不是想嫁給我,別擺出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樣。”陳謙突然想起什麼來似的,不屑的道:“當年連用身子去勾引人的法子都想得出來,可是定北侯府可曾被你脅迫住了?”
當初她威脅陳謙,去幫她跟方庭見面的事,也是陳謙心中的一根刺,動一動都是要痛的。
娶回個媳婦來,心裏頭想着別的男人,陳謙能痛快了纔怪。
六娘又氣又怒,纔想着反脣相譏兩句,只聽到外頭小丫鬟們傳來通報的生意,說是丁氏過來了。
知兒莫若母。恐怕丁氏怕陳謙把事情給搞砸了,着才快快的趕了過來,想着幫陳謙在兒媳婦面前描補兩句。畢竟陳謙把未來說得再如何花團錦簇,丁氏深知不可得罪南安侯府,便親自過來。
“母親。”六娘見丁氏來,倒是沒再鬧脾氣,一絲不苟的行禮。態度卻明顯的客氣疏離,還透着些矜貴冰冷之意。該有的禮數她有了,不會讓人挑剔出差錯來,陳家對不住她的地方,是陳家的事情。
丁氏知道出了這樣的事情,六娘心中定然不暢快,看了地上的甜白瓷碎片便知曉了。
“六娘,都是謙哥兒不對,也是娘一時糊塗了。”丁氏上前,拉着六孃的手,愧疚的道:“到京中後,一直忙着操辦你和謙哥兒的親事,一時沒留意,院子裏的人沒管好,竟出了這樣的事。”
“也是那個丫鬟心太野了,竟敢勾引起爺們來。你放心,娘一定會給你出氣的!”
,聽得倒是讓人心裏舒坦了些。
六娘神色淡淡的道:“恐怕您也沒法做什麼。適才大爺已經知會我了,說是那位姑娘,腹中已經有了大爺的骨肉。大爺正在我這兒,要給那位姑娘,討一個名分呢!”
丁氏聞言,目光中露出驚愕之色來。
明明來之前已經說好了,要以安撫六娘爲主,誰知陳謙這開口的字字句句,竟全都是要挑起六孃的怒火來。
“六娘,你一定是聽錯了,謙哥兒不是這個意思。”丁氏忙替兒子打圓場道:“那丫鬟不過是個玩意兒兒罷了,不值得給個名分。且如今又是你跟謙哥兒才成親沒多久,鬧出去也不好看,你說是也不是?”
聽她這話,還威脅且自己來了。六娘心中很是不滿。
到了這時,丁氏還沒忘了給個棍子再給兩個紅棗。
“六娘,孩子好歹是謙哥兒的血脈,也不好就沒名沒分的養在府中。”丁氏又道:“到時候把那丫鬟打發出去,把哥兒留在府中便是了。至於那丫鬟要怎麼處置,等她生產完了,任憑你發落好不好?”
六娘臉色稍霽。
她不會輕輕放過的,但這件事確實要從長計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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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在陳府一味等着,也就是坐以待斃了。
六娘這幾日一直留心着丁氏院中的動態,許蕙並沒有被挪走,而是繼續留在陳府中養胎。這下子她倒好了,雖說服侍大爺連個名分都沒有,卻不需要日日去大奶奶面前請安,她很是愜意。
心浮氣躁的是六娘。
陳家母子兩個都不是好東西,她想要更強的外力,作爲她的外援。
她思來想去,南安侯府肯爲她打算的沒有,安然跟她有舊恨,且安然的年紀又小了些。若是三娘肯出面,是最合適的。可是如今六娘身子重了,未必肯摻和到這樣的事情中來。
出了這樣的事,她自然想去回孃家哭訴一番。
可當初那大紅灑金信箋上,清清楚楚的寫了她跟陳謙有私情。恐怕太夫人和嫡母趙氏,也是有齟齬的。
思來想去,六娘決定去三娘府上碰碰運氣。
畢竟今日發生在她身上的事情,簡直就是前些日子,在三娘身上所發生的事的翻版。推己及人,總能引起三孃的同情心罷!她才進門就被人擺了一道,若是此刻忍氣吞聲,往後的日子要怎麼過?
三娘是個性子直的,也沒有那麼多小心眼,故此六娘便放鬆了些警惕。
六娘這幾日表現的憤怒和失望都是在可控的範圍內,不會讓丁氏母子覺得危險。也正是六娘看起來一貫柔順,她們原先無心中對六娘看管倒輕了些。
她去丁氏那兒知會了一聲,說是要送些禮物給到三娘面前。等閒就是有人,也很難攀得上三娘。六娘把禮單子拿了上去,丁氏忙又添了不少東西,親自囑咐身邊穩妥的人跟着一塊去。
六娘確實拒絕了,而是趁着沒人注意,自己也跟上了馬車,去了毅郡王府。在那裏,她的哭泣才能發揮最大的作用。
等到丁氏發現時,六娘已經上了車,悄無聲息的出了門。
故此等到三娘和安然猶豫了片刻後,還是讓人把陳府來的小丫鬟到來,若是真的出了事,她們面子上也不好看。
而這個小丫鬟,實際上就是六娘本人。
三娘正和安然在一處看小孩子的衣裳、襪子等小東西,正要說話呢,只聽寶藍色的焦布簾外頭,傳來了畫屏的一陣低呼聲。“六姑奶奶?”
在裏頭原本沒上心的三娘姐妹兩個,頓時放下了手中的東西,擡眼面面相覷。
不多時,簾子被聊了起來,果然映出一張漂亮卻略顯憔悴的面容來,還真的是六娘!
前些日子回門時,一身大紅色遍地金褙子、頭戴赤金紅寶石頭面的六娘,是何等的光彩照人,如今的六娘,卻是未施脂粉,有種楚楚可憐的柔弱美感。
“六姐?”安然見了,忙從軟榻上站了起來。
三娘也覺得奇怪,驚訝的道:“六娘,怎麼是你來了?先前也沒下個帖子過來。”
兩個人話六娘彷彿都沒聽進去一般,臉色蒼白、神色木然,眼中一片空洞,整個人看起來都頗爲失魂落魄。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過了一會兒,六娘才如夢初醒似的,“撲通”一聲跪在了三孃的面前。
“陳家欺負人太甚!求三姐給我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