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淇門軍鎮工事,主體分爲軍營、城防、民居三部分。軍營是首重,如今已經建造得差不多,城防因爲是在原淇門城邑上改建,工程最爲浩大,而軍屬居所,本來是三者中最爲簡易的部分,如今卻碰到了大問題。”劉治工道,“民居營建本就分爲幾期建造,百戰軍軍屬分批次入住,爲照顧公平,名額本來是分配到百戰軍各部,但眼下,原魏博軍軍屬已然盡數入住,而原保義軍軍屬,卻還住在大棚子裏。”
五百保義軍是帶着家屬來的,在民居未建造完工之前,居住在臨時搭建的大棚子裏。這個李從璟自然知曉,但李從璟想不通的,是分明已經很明確的事情,爲何會一方盡數入住,而一方卻全未入住。之前丁茂之所以與史叢達衝突,雖然有史叢達主欺客的原因,但根本原因還是在此。
“我等受晉王之命到此營建淇門,但來的都是官吏,負責的是規劃和監工,但真正動手施工的,還是縣衙那邊調人。”劉治工說,“這回縣衙建好民居,卻全將其分爲原魏博軍軍屬,現在保義軍軍屬已經在新建居所外鬧起來了。”
“縣衙徵調民夫配合鎮治構建工事,但工事完備,理應劃歸鎮治分配,他縣衙怎麼就自作主張了?這不是擅權是什麼!”章子云如今已入鎮治,聽到這話很是憤慨。
矛盾不是獨立存在的,矛盾的存在關係到方方面面,李從璟要治理好百戰軍,可不是光能練兵就行,這些軍屬的事解決不好,兵自然也練不成了。
“子云,你去居所,先平息軍屬糾紛。劉治工,你我去縣衙。”李從璟打定主意,決定先去縣衙摸摸底。
半月之前,李從璟打下淇門,但淇門縣衙上下一應官員,都爲王猛所殺,如今的淇門縣衙三公——縣令主簿縣丞,乃是晉王幕府指派的新到官員。
縣衙擅權,擺明了會對鎮治造成極大損害,縣令爲何要刁難自己、向自己發難?他們又有什麼圖謀?這是李從璟一路上都在思索的問題。他忽然覺得,軍營械鬥,也許並不是一個單獨事件。
淇門新任縣令姓祁,而立之年已過,很有書生氣,他在偏廳接見李從璟的時候,只着一襲青衫,儒雅之風盡顯,“李都指揮使大駕光臨,蓬蓽生輝,請坐。看茶。”
李從璟抱拳回禮,“冒昧打擾,多有唐突,還望祁公莫怪。”
兩人一陣寒暄,少頃茶上來,李從璟淺飲一口,這才微笑着進入正題,“本使承蒙晉王錯愛,營建淇門重鎮,茲體事大,李某日思夜寐,不敢有絲毫懈怠,幸有祁公鼎力相助,淇門軍民同心協力,方使淇門軍鎮之象,日日攀升,本使在此先行謝過。”
鎮治將領位在縣令之下,但淇門爲軍事重鎮,李從璟的品銜卻是比祁縣令還要高了,是以雙方都很客氣。
祁縣令微笑擺手,呵呵道:“同是爲國效力,都指揮使何必客氣?祁某早就聽聞都指揮使少年英才,兵不血刃克復淇門,這才使得淇門能有今日之基,祁某竊據高位,還是託了都指揮使的福。”
他說的客氣,但神態卻無半分感念之色。
客氣也客氣完了,功勞誇也誇了,李從璟遂正色道:“淇門軍鎮軍屬居所,原是縣衙承建,現如今一部分工程也已完工,祁公可以交接了麼?”
李從璟遂不再繞彎子,也不再給祁縣令打太極的機會,直言道:“軍屬居所分配,本是我鎮治之事,現今祁公卻讓原魏博軍軍屬入住,而將原保義軍軍屬排斥在外,此事祁公不認爲不妥麼?”
“都指揮使這話本官就更不明白了,工期未完成,自然不存在交接問題。至於有人入住,本官卻是不知了,不過本官想來,便是民夫自己入住,在未交接工程之前,又有何不可?”祁縣令道,一副無辜不解之色。
“此話卻是祁公外行了,凡大型工程建設,都分工期,淇門軍鎮軍屬居所建造,本就分了幾個階段的工期,現在首階段工期已完成,這首期居所,卻是要先交接給鎮治的。”一直不曾言語的劉治工道。他乃中央委派到地方的官員,是以並不畏懼祁縣令。
“竟有此事?”祁縣令顯得很驚訝,“這倒是本官不知了。”
“工期圖紙上標註的分明,祁縣令爲何不查看一二?”劉治工冷冷道。
李從璟已經看出來,這祁縣令分明是打算耍賴,這就愈發讓他覺得,此事怕是有蹊蹺,他也不廢話,道:“凡淇門軍鎮有關建設,按照各自工期,本使現全面接手交接。祁縣令,沒問題吧?”
“若是將軍願意,本官自然是沒有不答應的道理的。”祁縣令眼珠子一轉,道。
“如此,此番叨嘮祁公了,本使告辭。”李從璟起身。
出了縣衙,劉治工若有所思道:“看祁縣令的模樣,倒像是懷了某種心思,這鎮治工程之事,往後怕是不會太平。”
李從璟胸有成
竹,淡然道:“無妨。軍鎮建設,本就是鎮治之事,縣衙輔助而已,日後但有問題,鎮治該怎麼解決,就怎麼解決,鎮治解決不了的,百戰軍來解決。”
李從璟這席話說得強硬,劉治工便放心了,“將軍英明,將軍若是早打定主意如此,倒不必到這縣衙白跑一趟了。”
輕輕搖頭,李從璟道:“縣衙來還是要來的。一者,鎮治往後畢竟還要和縣衙往來,此番之事,交待過表明過態度再辦,足以表明鎮治對縣衙的尊重,他縣衙若是識相,就不該再與鎮治爲難,若是不識相,鎮治往後也不會顧及他的臉面。二者,本使也是來摸摸底,看縣衙是否有些之前本使沒有認識到的蹊蹺。此番,這兩個目的都已達到,不虛此行。”
“將軍胸有丘壑,下官也不需多慮了。”劉治工笑道。
先前原魏博軍軍屬擅自入住居所,是以百戰軍老人自居的傲氣使然,是爭權奪利的惡習使然,但真正的能讓他們膽敢擅自行動的,怕是還有其他重要原因。
李從璟越思考,越覺得這裏面的水深。
回到軍營,去居民區的章子云也回來了,居民區的事態暫時平息,但章子云給李從璟帶來的一些觀察,讓李從璟心頭並不樂觀。
午後,將章子云和王不器等鎮治司佐都叫到一起,李從璟開始着手佈置接下來鎮治的工作,目前鎮治募兵還差一個指揮,李從璟按照之前所想,讓王不器往偏僻之地招募邊民,若有山民,也可酌情收編。至於軍鎮工程,李從璟將這事丟給章子云,讓他跟着劉治工去做,也讓他學着去應付那些突發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