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十國帝王 >章二十八 百戰安義 7
    陳致遠已經連續好幾日沒有合過眼了。任何一個小娘子,若是面對家門口有兩個虎視眈眈的壯漢,在等着打倒對方搶走自己,而自家裏,又還有一個隨時可能謀害自己性命的妹妹的情況時,都是不可能睡得好的。

    之前若是失眠,陳致遠會站在自己樓閣最高的那個窗臺前,或者乾脆坐在屋檐上,去眺望遠方的夜空。但是這兩日,每當陳致遠看到山下的兩座軍營,心情都不會愉悅到哪裏去,所以這些習慣也就沒了。

    燈火昏黃,油燈的火苗,在晚風中搖曳着,照得屋裏的柱子和傢俱的影子,都在晃動,像一羣隨時會擇人而噬的惡鬼。陳致遠坐在房裏,拿起一本書在看,他眉頭微皺,顯然讀書並不是一件讓他感到很愉悅的事。他本想喝點酒,但想到山寨上下面對的局勢,還是放棄了這個打算。

    丟開那本不知名的書,陳致遠索性閉目養神。

    也不知過了多久,院子裏忽然傳來一聲異響。

    陳致遠起先並未在意,但是下一瞬,他眼睛陡然睜開,黑色的眸子裏射出懾人的光芒。眼眸迅速左右轉動,那表明他正在凝神細聽,也正在快速思考。

    “大……大當家,不好了,有人闖進來了!”一個嘍囉衝上樓,向陳致遠急聲喊道。

    陳致遠已在窗前。

    他右手反握着刀。

    閣樓周圍的情況他已盡收眼底,那些在別人眼中還看不出差異的院子,已經讓他臉色泛白。

    陳致遠知道,對方出手了。但對方是誰?孫百工?李環?還是李從璟?

    他沒想到,他精心佈置的小院警戒線,竟然會如此不堪一擊——對方何其精銳!

    他身後不遠的地方,垂着一根麻繩,只要他拉動麻繩,全寨都會知道,他這裏出了情況,會以最快的速度趕來——但若他真到了需要拉動這根麻繩的時候,拉與不拉,已經沒有什麼區別了。就像現在。

    一個黑物向他襲來,陳致遠反手一刀,那物什就成了兩半,落在他腳前。

    突然,陳致遠眼神一凜。他已經認出了那是什麼。

    幾乎是同時,一個人影已經落在陳致遠窗外。

    來人沒有蒙面。

    不僅沒有蒙面,還身着鎖子甲。

    兩人隔着窗相望。

    陳致遠並不認識對方。

    那人開口了,他的聲音像是沒有感情,他道:“我家將軍讓我帶來的信物,想必陳大當家還認得。我代我家將軍前來,招安樑子山,並且請陳大當家協助,捉拿孫百工。”

    這人的話,直接,簡單,不繞彎子,也似乎沒有人情味。他自然是孟平。

    陳致遠冰冷的眸子看着對方,道:“李從璟已經解決了李環,還有他的援軍?”

    孟平道:“這裏的一切,都已在都指揮使掌握之中。陳大當家若是沒有什麼問題,請讓你的人放棄抵抗。”

    孟平指着樓下院子裏的人,那裏還有一些個嘍囉,在與百戰軍軍士對峙。

    陳致遠臉色不善,他沉聲道:“你們殺了我的人?!”

    “我們殺了你的人。”孟平用平靜的語氣,幾乎是複述了一遍陳致遠的話,他直視陳致遠的眼睛,“不過,陳大當家應該明白,以眼下的局勢,這是必須付出的代價。若是陳大當家此時還要拖延,恐怕這山寨裏還會生變,到那時,你我都要死。”

    陳致遠知道孟平說的是孫百工,他也知道孟平說得很有道理,但他還有一個問題,必須要問,他說:“你們能從後山上山,我不奇怪,但是你們怎麼可能一直到進了我的院子,我才發現?”

    這關係到一個人的驕傲和尊嚴。恰巧陳致遠是一個驕傲的人,驕傲的人都很看重尊嚴。陳致遠自認爲不是一個無能的人,他佈置的防線,不可能那麼無力。

    孟平道:“陳大當家是想說你佈置的崗哨?雖然很遺憾,但我不得不很明確的告訴你,你的這些人,在朝廷正規軍精銳面前,什麼都不是。”

    陳致遠臉色陣青陣白。

    “這不是末世,朝廷軍隊沒有腐朽;這是大爭之世,天下強軍如林。陳大當家的這些人,很不夠看。”孟平道,他的語氣依舊平靜,沒有藐視也沒有高看,“你更加不知道,百戰軍在練兵一事上,有多嚴格的標準。”

    最後,孟平露出一個笑容,像孩子一般,他指着樓下一個人說道:“如果這還不夠,那加上她如何。”

    陳致遠看到了桃夭夭。她一隻腳跨在木欄上,手枕着膝蓋,身子前傾,望向山外。百無聊奈,又英姿颯爽。

    陳致遠臉皮抽了抽,他讓開身子,收起刀,說:“請進。”

    然後陳致遠對樓下道:“將楊峯,馬六給我綁了!”見孟平看過來,陳致遠攤開手,道:“這都是孫百工收買了的奸細。”

    安義軍軍營,李環正在望樓上,注視着戒備同樣森嚴的百戰軍軍營,眉頭微皺。

    他的副將走上來,以半步之差,站在他側後。

    “指揮使準備靜等援軍到來?”副將開口問道。

    “不然又能如何?這是最穩重的做法。”李環道。

    副將輕嘆口氣,道:“只怕未必是。”

    李環扭過頭,盯着他,“你什麼意思?”

    副將微笑道:“指揮使已經想到,又何必問屬下?”

    李環重新看向前方,目光變得深邃起來,“你是說我們能調援軍,李從璟也能調?”

    副將知道如何將功勞都歸結到李環身上,他接過話,道:“將軍自然能夠想到,李從璟調的援軍,只怕未必會到這裏來。”

    李環冷笑一聲,輕蔑道:“李從璟自認爲人馬比本使多,定然能喫得下本使,所以他若調援軍,一定會派去路上,直接攔截本使從潞州請來的大軍!”

    副將欣慰道:“指揮使自然不會坐以待斃。”

    李環傲然道:“本使自然不會做那蠢事。”說完,他轉過身,道:“只不過,這些都是猜測,當不得真。若是本使捕風捉影,自己先亂了陣腳,讓李從璟有機可趁,纔是真正的愚蠢!”

    “如若是真的,那該如何?”副將眼有憂色,“李從璟仗着人比我們多,把我軍斥候都截殺了,我們又不能出去打探消息,自然掌握不到最新情況。這李從璟這手的確惡毒,非陰險小人不能想出此計!”

    李環冷笑道:“只怕就算有斥候,也不一定能夠探知百戰軍援軍的動向,誰知道他們走哪條道,本使又沒有那麼多人可派,能監視每一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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