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是戰略物資,而且是極爲重要的戰略物資,這回除卻必要金銀銅錢,凡是長和能搬走的甲冑兵器戰馬,是一個沒落全被拉走。而爲了追求速度,每一輛馬車上載貨並不多,這就使得隊伍頗有些長。
其實在亂世,糧食比金銀更有用。但在晉國境內,一麻袋銅錢當然不止換一麻袋糧食,所以糧食這種佔地方佔重量的東西,這回纔沒搶過來。要不然百戰軍這回就不是搶劫,而是搞運輸了。
“已經過去三個時辰了,將軍爲何還沒有跟上來?”李榮望了一眼時辰,有些擔憂的說道。
“懷州刺史董璋親臨,哪是那般好對付的。雪地不利於行軍,便是其大軍未到,將軍要拖延時間,也是要費一番功夫的。”吳長劍說道,“反正你我的任務,是儘快將這些貨物運送到晉國境內,與李紹城將軍匯合,如此才能不耽誤大事。”
李榮點頭,嘆了口氣道:“你說的對,將軍是爲給我們爭取時間,才留下對付董璋的,我們走得快些,將軍就能少支撐一會兒,也能少些壓力。”
吳長劍心有所感,道:“主將親自斷後,這種事古來少有,在眼下這個世道就更稀奇了。我生平很少佩服誰,但對將軍,卻是佩服得緊!”
李榮想起和李從璟的往事。要不是李從璟借晉王的力征調,他現在不過是一個鎮軍隊正,何以能在短短時間內,升爲一都都頭,更別說現在成爲軍情處三統領之一,領雙倍俸祿了。
“將軍爲人,着實可敬。對於我等,亦是堪稱伯樂。若無將軍,豈有我等今日!”李榮有感而發道。
衆人聊了幾句,李榮發現桃夭夭一直不曾言語,這位前神仙山的大當家,永遠一副漫不經心的淡漠模樣,讓人覺得神祕的同時,也有些好奇——畢竟,這樣的美貌,殊爲難得。
見桃夭夭不說話,李榮便攀談道:“桃統領可是擔憂將軍?”
“擔憂?有什麼值得擔憂的。”桃夭夭往杯子裏扔了一把雪,這天氣也不嫌冷。她這話說完,李榮便有些不快,覺得桃夭夭未免太不近人情了些。不過桃夭夭接下來卻道:“李從璟這廝,大概永遠只有他擔憂別人的時候,而不需要別人爲他擔心。”
李榮聞言稍頓,隨即心中亮堂起來。是啊,李從璟何時需要別人爲他擔心了,以他的智慧和武藝,似乎確實不需要別人爲他擔憂——不過若是如此,是不是太孤獨了些?畢竟每個人都是需要被關心的。
大軍繼續前行,及至日暮,仍舊是不見李從璟追上來。李榮安排衆人稍事歇息,卻並未宿營,兩刻後又帶着衆人連夜趕路。
不過大夥兒昨夜激鬥,今日又趕了一日的路,實在是疲乏得緊,李榮爲鼓舞士氣,於是對衆人道:“身在敵鏡,四面皆陷阱,隨時都可能有敵軍殺出來,要我等性命。當今之計,唯有速速趕路,早些脫離梁地。你我走快些,明日天黑前就能與李紹城將軍匯合,屆時就不必再有半分擔心。將軍爲我等斷後,我等不可讓將軍和諸位同袍平白流血。”
衆人想起李從璟和君子都的銳士,都是與他們一般勞累,甚至昨夜戰鬥猶有過之,現在他們還在拼命、流血,自己卻只需要趕路即可,如此一想,心中平衡不少,腳步也就快起來。
李榮等人無不大鬆一口氣,李紹城卻不關心那二十幾車的財物,而是臉色陰沉的問道:“大哥何在?”
李紹城知曉李從璟此行兇險,奈何李從璟並未帶上他,而是命他領大軍接應,一路行來,他早就心急如焚。他這會兒沒看到李從璟,心中着急,連“將軍”也不稱了,直接問他大哥何在。
幾個月前,他不過是一個小小都頭,麾下只百人,如今卻已是一千騎軍統率。李榮感念李從璟,他李紹城何嘗不感念?百戰軍絕大多數將官,都是被李從璟大幅度提拔上來的,稍有良心的人,莫不感激。況且他們現在整天都要接受那些教書先生,忠孝誠信的思想……他與李從璟還是結拜兄弟。
更有祕辛的是,當時晉王把李紹城那一百從馬直送給李從璟時,李存勖還召見過李紹城,要他好生看護李從璟周全……李存勖的意思很明白,李從璟要是有三長兩短,他李紹城也不必混了。
面對李紹城陰沉的臉,李榮也是無言以對。這位騎軍統率,一張冷酷的臉似乎從未鬆動過,見誰都是冷冰冰的,約莫是天生的。不過臉上那條長長的刀疤下,煞氣卻是抵擋不住。李榮竟有些心虛,他低聲道:“將軍斷後,還未歸來……”
李紹城聞言臉色一變,一把揪起李榮的衣領,怒意難抑,低吼道:“你竟然讓將軍爲你們斷後?!”
他渾然不顧李榮臉面,也不顧有衆人看着。
不等李榮回答,李紹城一把丟開他,然後翻身上馬,沉聲招呼身後大軍,道:“傳令:步軍護送戰利品歸營。騎軍隨本將去接應都指揮使!”
李紹城說完,看也不看李榮等人,策馬奔出。
李榮一臉羞愧,雙頰通紅,眸子裏都要滴出水來。見李紹城率馬軍揚長而去,他忽的大吼一聲,道:“都他孃的還愣着作甚,等着喫飯?把馬車交給步軍,都他孃的上馬,隨老子去接應將軍!”說完,又道,“將軍若有不測,都他孃的不用活了!”
面有愧色的衆人,無不紛紛上馬,有些已經軟到在馬車上,實在已經沒什麼力氣的戰士,這會兒也都跳將起來。
李榮翻身上馬,心中已是開始後悔:今日他爲何不回頭去接應李從璟?雖然臨行時李從璟再三叮囑,要他嚴守軍令……但要是將軍都沒有了,還守他孃的哪門子的軍令!
這一刻,大軍的氣氛實在是沉悶,彷彿千年火山要噴發,衆人心情都極度緊張。心情能傳染,氣氛能感染,桃夭夭這會兒
似乎也沒有先前那般堅定,她翻山上馬的時候,心中也在嘀咕:“莫不成李從璟還真有不虞?”隨即,她又搖搖頭,自顧自道:“這不可能。”
鬼知道她爲何對李從璟如此有信心,但即便如此,她還是跟上大隊步伐,甚至超過了後隊。
大軍奔出沒多遠,前方夕陽下的官道上,忽然出現一羣騎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