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十國帝王 >章四十八 李從璟取勢如棋 王彥章三日破敵 4
    (第二更。標題太長,以至於超過字數限制,“第二更”的字樣寫不到標題上去了。)

    棋至收官,傳真老頑童般樂呵起來,“施主,這局棋你怕是要輸嘍。”

    李從璟落子,不以爲然,“未至最後一手,焉能說勝負?大師可莫要心急啊!”

    傳真也不辯解,而是看着李從璟問道:“施主可知,這棋爲何叫做圍棋?”

    “圍棋。”李從璟目光落在棋盤上,隨性道:“人間諸相,世間萬物,此生彼長,相爭相依,而成萬相。民被官圍,官被君圍,君被國圍,國被天下圍,天下被宇宙圍,宇宙被造物圍,而最終造物又被芸芸衆生圍。此乃棋道,更是天道人道。因此,棋以圍命名,正和天地萬物之法則。大師以爲如何?”

    話說完,子落棋盤,李從璟看向傳真。

    傳真盯着棋盤看了許久,喟然棄子,嘆道:“施主,這局你贏了。”

    李從璟笑而收子。

    “大師明明佔盡上風,這棋盤之地,十之七八在大師之手,大師何以言敗?”觀棋許久的任氏,這時納罕出聲,先前她不言,是不便打擾,這時出聲,卻是不解棋局。

    傳真應該是與任氏熟識,沒有多禮,笑道:“便請施主一解棋道。”

    李從璟起身,向任氏行禮,“早知小娘子到了,身在棋中,未及見禮,還望見諒。”

    任氏還禮,今日她着粉色曲裾,髮鬢輕挽,看起來分外恬淡,清麗脫俗,這時嫣然笑道:“佛門四大皆空之地,無刺史,無將軍,無尚書,衆生平等;往來隨心,亦無俗禮。公子何必客套?還請公子解其棋道。”

    小沙彌爲任氏鋪好涼蓆,與李從璟和傳真一樣,任氏席地而坐。當是時,涼亭有帷幔,隨風輕揚,寺中有花草,院外有青山。

    李從璟還未開口,軍情處的青衫男子再次前來,抱拳道:“工部尚書任圜,揭發吳靖忠之前受命治理濮水時多有貪墨,導致河堤工程不固,與此同時,有地方信使來報,前兩日連日大雨,以至於濮水決堤,河水肆虐,已致方圓數十里遭受洪災。證據確鑿,吳靖忠抵賴不及,已被陛下當堂問罪!”

    聞聽此言,衆人一愕。

    李從璟知道,到此時,吳靖忠已是倒了。

    吳靖忠一倒,吳家勢力也就倒了。

    先前吳靖忠用其門客爪牙,往淇門、潞州、懷州蒐集李從璟和百戰軍“罪證”,爲的也是在李存勖面前參劾他,扳倒他。只不過,因爲有桃夭夭率軍情處銳士往來奔走,使得吳靖忠派出去的人,沒有一個能活着回到魏州的,而那些所謂李從璟的“罪證”,自然也就到不了吳靖忠手裏。

    沒有證據,吳靖忠便無法參劾李從璟。

    吳靖忠原本爲今日大朝準備良久,意欲藉助這些“罪證”,一舉將李從璟擼下去。爲此,他與朝中大臣顯貴甚至是後宮嬪妃往來密切,重金賄賂,其用心之良苦,佈局之縝密,可見一斑。

    奈何證據沒有到手,一切都是鏡花水月。

    可以想象,在原本這樣一個預定爲置李從璟於死地的日子,突聞吳靖義和門客之失蹤,吳靖忠上朝時是怎樣一種忐忑心情。而當郭崇韜和任圜兩位重量人物,相繼站出來揭發他”十大罪狀“時,他的心情又是何等驚恐。

    萬事虛,不如一事實。李從璟揭發吳靖忠的罪狀時,不僅有那些“莫須有”“人皆不可避免”的罪證,最毒辣,也是李從璟最高明的是,他抓住了一個實實在在的東西,讓吳靖忠無法狡辯,無法逃脫——貪墨治水款銀,而今日,因爲他的貪墨,導致河岸決堤,方圓數十里水患——自然,濮水河岸決堤,是軍情處的手筆。

    在吳靖忠已經沒能力對李從璟下手的時候,李從璟抓住機會,出人意料參劾了他,在他措手不及的時候,給予了他致命一擊,讓他在還沒回過神的時候,已經被定罪,再無還手的機會。

    更妙的是,這種參劾李從璟自個兒並沒有出面,只是假他人之手罷了,如此既避免了被人非議他是因和吳靖忠有爭鬥而陷害他,也避免了授人以把柄。兩人孰高孰低,不言而喻。

    男子退下之時,傳真和任氏都深深看着李從璟。

    吳靖忠與李從璟之爭,經由皇宮宴會風波,飄香樓百人聚鬥,任府招親一事,早已傳遍魏州,兩方勢同水火,傳真亦有耳聞,如今吳靖忠突遭彈劾,且“證據確鑿”,眼看已被問罪,而李從璟安坐於此,兩人如何能不饒有深意打量李從璟。

    任氏甚至呆呆的想:這便是殺人於千里之外麼?

    沒等傳真和任氏發問,李從璟已是好整以暇開始解說棋道。

    “圍棋,乃土地之爭,以圍地爲歸宿,爭多者勝,爭少者不勝,此衆所周知之理;然,圍棋之道,爭地是利,卻不是根本。若問利從何來?答曰:利以勢取。故,棋之道,必以取勢爲根本。何也?勢高則圍廣,勢卑則圍小。”

    “棋局如戰場,戰場如棋局,紛紛紜紜,鬥亂而不可亂也;混混沌沌,形圓而不可敗也。善弈者如善戰者,求之

    於勢,而不爭一時之利;天下征伐亦如棋盤對弈,勢至,則利歸,勢盡,則利散。此乃大爭之道,亦是在下取勝之道。”

    李從璟說完這些,擺袖微笑道:“眼下棋局,如是而已。”

    他鬥贏吳靖忠,包括今日自己不親上朝堂,而讓郭崇韜和任圜爲爪牙,爲他解決仇敵,行的也是取勢之道。以工部尚書和中門使爲自己對付仇敵,這個勢,難道還不大嗎?

    李從璟話畢,聽者反應不一。

    任氏怔怔而若有所思若有所悟,可到底明白沒明白,恐怕她自己這會兒也還弄不清楚;傳真撫須而笑,老而愈加有神的眼眸中,盡是不可言說之意。

    但無論他們此時反應如何,起初都無不是震驚莫名。

    就在大夥兒怔然楞然的時候,小丫鬟惜玉嘀咕了一句“公子這都說的什麼呀,我怎麼一個字都聽不懂!”逗得衆人大笑。

    傳真搖頭晃腦道:“以棋局通戰局,以棋道通兵道。佛祖曾言,我相,人相,衆生相,壽者相,菩薩應離一切相。施主相相通達,有相無相一念之間,可謂至矣!”

    李從璟揶揄道:“大師,好精深的佛法啊!”

    衆人相顧,齊聲發笑。

    “今日幸會諸位小友,實在是難得,有棋不可無茶。”傳真回頭,對候着的小沙彌道:“速速拿茶具來,今日貧僧要與諸位小友清茶相交。”

    小沙彌領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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