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十國帝王 >章七十九 將士百戰方爲雄 皇帝疾行援兵城
    王彥章收兵,梁軍潮水一般退卻,百戰軍並沒有追擊太遠,大軍到了李從璟身側,基本就停了下來。[..眼下樑軍雖敗了一陣,但損失並不太大,各部也並沒有敗到一潰千里的地步,其本陣仍舊有數萬人馬未動,若是百戰軍追殺至梁軍本陣陣前,梁軍仍有餘力殺上一記回馬槍,到那時恐怕喫虧的就不是梁軍了。

    李從璟下令各部停止追擊的時候,僅剩兩千戰兵的本陣中,也響起了金鑼齊鳴的聲響,那是郭崇韜在替他下令,命大軍停止前進,預備收兵。李從璟回望了一眼望樓,隔着數裏的距離,微微頷首。

    此戰,百戰軍面對三倍於己之敵,仍然陣戰而勝,若是對面主將是庸將倒也罷了,不足爲奇,但梁軍主帥卻是王彥章,是以這一場勝利,就顯得極爲彌足珍貴。王彥章此番出征以來,不敗金身首次被破,這讓百戰軍上下一片歡騰。

    大軍收兵,退回望樓之前。經過一番慘烈激戰的戰場,此時屍橫遍地,雖不至於血流漂櫓,卻也血腥異常,夕陽下殘敗的旗幟斜插在屍堆中,和林立的兵器一起靜默無言,雖廝殺已經停止,在肅殺之氣仍在。敵我雙方的將士相擁而亡,用他們年輕的生命,爲今日這場大戰畫上了句號。

    百戰軍重新列陣之後,近兩萬甲兵軍容肅然,此時無聲勝有聲,李從璟策馬從戰場上緩緩回陣,從軍陣中間緩緩而過,在馬背上一一檢視他的將士,面上有欣慰和自豪的笑容。他足以自豪,因爲這場看似不可能的大勝,是他一手帶出來的將士,爲他拼殺出來的。迎接着萬道炯炯目光,李從璟能夠讀懂其中的熱切含義,這是男兒熱血,是戰士情懷,世間最剛強的東西莫過於此。夕陽並不太刺眼,列陣齊整的軍陣,一眼望不到頭,冰冷而肅殺的軍陣,此刻其間彷彿正奔騰着一股洶涌的熱流,要在這夏日的黃昏,融化人心。

    從魏州出發,李從璟以五百人開始了他獨自征戰的生涯,在淇門建軍,伊始他空有三千人的兵額,卻只有兩千人,他對李存勖說:將士百戰方爲雄,所以我要建一支百戰軍。之後澤潞懷孟數次大戰,百戰軍沒有輸過,與其說勝利是因爲李從璟的謀劃,不如說是依賴將士力戰。從兩千人到兩萬人,百戰軍不僅完成了量的飛躍,也完整了質的轉變,李從璟的力量越來越強大,他肩上的擔子也越來越重。

    這些人,他們與他生死相托,同進同退,一次次從屍堆中站起來,是真正的死生挈闊。比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兒女情更爲深重。這些人,他早已將他們看作自己的兄弟,同生共死的兄弟。

    李從璟不禁停下戰馬的腳步,默默望着眼前的一張張面孔,在這個大勝的餘波中,他張口卻不知該說些什麼。

    十一年前,他不過是一個個普普通通的人,在繁華熱鬧的都市爲了一碗飯喫而奔波勞碌,有時候不得不低下頭顱做人,縱有豪情壯志,最終也免不了泯然衆人的結局。何曾想到,十一年後,他會帶着一支兩萬人的軍隊,戰勝這個時代一個個耀眼的良將名將?

    他並非一個有着婦人之仁的人,否則他也不可能有今天的成就,但他也並非一個冷酷無情的人,在某些時候,他甚至有些多愁善感,尤其是穿越到這一個陌生的世道,一個人獨自前行時。

    這些都不重要了。因爲現在他站在這裏。

    眼前數萬張面孔,或熟悉或陌生,迎接上他們的目光,李從璟心潮澎拜。

    不知是誰先大聲喊了一句,接着所有人都不約而同以拳擊胸,在沉悶而響亮的甲冑聲中,發出了他們震天動地的吶喊。兩萬人的吶喊如此齊整,如此震撼人心,連頭頂的暮雲都被轟散,比之前戰鬥時任何一次衝殺的嘶吼都更具威勢。

    他們在喊:“軍帥威武!”

    “軍帥威武!”

    “軍帥威武!”

    “軍帥威武!”

    “……”

    這是兩萬人的心聲。

    李從璟下馬,面對全軍將士,狠狠捶胸一拳,行軍禮。

    什麼都不必說,這已經夠了。

    兩萬將士,轟然一聲,以軍禮迴應。

    ——“百戰軍,威武!”

    ……

    望樓上的郭崇韜,瞧見眼前一幕,恍然失神。

    與他同時失神的,還有相隔數裏,在梁軍陣中望樓上的王彥章。

    百戰軍的呼喝聲響徹河岸,傳出去數裏,自然也傳到了王彥章的耳朵裏。略微失神之後,王彥章扶着欄杆發出一聲嘆息,對身邊的一位將領道:“軍心齊整,士氣沸騰,主帥與士卒若成一體,如此之軍,當世少見了。怪不得你前番會敗在他們手裏,倒真是一點兒都不冤枉。老夫本以爲我已經很重視李從璟了,卻不曾想,還是小瞧了他。今日之敗,毫無怨言。”

    王彥章身邊的將領正是戴思遠,比起王彥章的坦然,他眉眼間總有些許憂愁,這時道:“百戰軍確實不容小覷,但要說李從璟真有通天本領,卻也不至於。老將軍今日失利,不過是吃了個小虧而已,來日再戰,憑我軍軍力,未嘗不能一舉而下,將百戰軍從這裏趕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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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p;王彥章摸着下巴上的鬍鬚,微微搖頭道:“百戰軍先敗段凝,今日又敗老夫,氣勢一時攀升到了,明日要一戰而勝,談何容易。”

    說起段凝,戴思遠氣不打一處來,“領軍西行迎戰百戰軍時,段凝信誓旦旦立下軍令狀,若是戰敗寧願提頭來見。可後來如何?拋下數萬大軍,幾乎是孤身回營,如此大敗,竟然還腆着臉說百戰軍有援軍,被他們抄了後路,這纔不得已戰敗。這也就罷了,這廝竟然還敢責問老將軍,百戰軍的援軍爲何會出現在他身後,老將軍爲何放任李存勖的大軍從眼皮子底下經過,而不過問!將敗軍之責都推倒了老將軍身上。強詞奪理、顛倒黑白到了這種地步,真是聞所未聞!”

    說罷,猶不解氣,憤然道:“當日段凝敗軍而歸時,老將軍就該不問緣由,先將其正-法,省得如今他還神神氣氣的,真是叫人氣憤!”

    王彥章臉色也不好看,末了,滿腔悲憤卻只能化爲一嘆,遙遙望着對面的百戰軍道:“僞唐境內,如今良將無數,良臣遍地,國勢日漸強盛,倒是我大梁朝,小人竊據高位,奸臣當道,矇蔽聖聽,值此兩軍大戰之際,平白讓許多熱血報國的將士送了性命,毀我大梁朝根基,可悲,可嘆!”狠狠一擊木欄,道:“待此番大勝歸朝,定要將段凝這個敗軍之將和朝中奸佞盡數誅殺,以報先帝知遇之恩!”

    眼見王彥章如此模樣,戴思遠心中也是淒涼,爲王彥章感到不平,但有些話註定是不能說出口的:老將軍雖然名義上身爲北面招討使,但實際上軍中頗多掣肘,便說那段凝,靠着諂媚陛下身邊的近臣,騙取陛下信任,在軍中時時與王彥章作對。今番便是段凝吃了敗仗,立了軍令狀,王彥章都殺不了他,只能寄希望於大勝之後,攜軍功歸朝,纔有可能扳倒那些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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