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細兒抿脣和耶律敏相視一眼,隨即說出來的話讓李從璟頗爲意外,她堅定道:“公子,奴不回去了!”
李從璟驚訝道:“不回去?那你欲往何處?”
細細兒望着李從璟,雙眸發亮,其中閃爍的色彩叫李從璟一時竟然無法理解,她忽然下拜道:“奴求公子留奴于軍中,奴願隨公子征戰沙場,驅逐契丹蠻賊,護衛我大唐邊境安寧!”
她這話說得極爲認真而且莊重,甚至顯得神聖。然則李從璟卻不能答應,他扶起細細兒,正色道:“劉老年事已高,今又孤身處於鄉野,正需子孫照料,方能頤養天年,你是劉老唯一至親,此事舍你其誰?況且我百戰軍中皆男兒,未有女子從軍者,你至我軍中,也無處安置。”
說完望向不遠處的杜千書,卻見他低頭默然不言。
細細兒懇切道:“奴自知尋常軍中未有女子之位,之前雖心有此念,不敢言及半分。若是未見桃大人、第五姑娘等巾幗英雄,細細今日也不敢對公子說出這些話,公子軍中既有桃大人、第五姑娘爲之效力,細細雖然沒幾分本事,但報國之心尚望公子憐惜一二,只要公子願收留,細細定然不至於無處安頓!”
李從璟沉默不語。
細細兒眸子裏的神色楚楚可憐,她央求道:“祖父從軍數十載,與蠻賊拼殺百餘回,落得一生傷病,每逢陰雨天痛苦難忍,卻仍是常於半夜挑燈看劍,常恨有生之年不能殺盡蠻賊,奴非鐵石心腸之人,焉能不憐惜祖父?然人倫孝道,伴隨膝前是孝,繼承其願亦是孝,今大敵當前,兩者相比,後重於前!父親本欲承其志,卻不幸死於蠻賊之手,公子說得不差,奴是祖父唯一至親,正因此,唯奴能替祖父完成未竟心願。奴是女兒身,本無此機遇,幸遇公子,還望公子顧念奴一片真心,容奴隨公子殺賊!”
李從璟嘆息,竟然難得猶豫起來。
幽雲之地,因契丹侵擾,百姓苦難深重,尤其是檀、幽、薊三州,其慘尤甚,如細細這般境遇者不知幾何。亂世兒女本就生存艱難,一旦揹負血海深仇,是選擇把自己搭進去,還是苟延殘喘勉強過活?李從璟本以爲這是一個艱難抉擇,但細細的決心,讓他重新認識了這個問題。
但念及劉文漢生活無依,李從璟實在不忍讓細細與其相離,一時不決。
杜千書過來向李從璟拱手一禮,看了細細一眼,幫着說道:“細細雖是女兒身,卻素有驅逐契丹蠻賊之念,幾許苦心,還望軍帥體諒。”
思量再三,李從璟終於答應了細細所請。
做出這個決定之後,李從璟非但沒有輕鬆一些,反覺肩上擔子愈發沉重。契丹侵擾幽雲數十年,永無休止的戰爭讓百姓受盡折磨,馮道一介書生,在眼見邊地情景後能決心相助李從璟討伐契丹,不也是爲諸番慘狀和其中的恥辱所動?今李從璟忝爲幽雲防禦使,擔負起抗敵衛民之責,如何能不深味這其中的分量?
細細得到李從璟首肯,激動落淚,又伏地而拜。李從璟將她孱弱的身子扶起,“劉老我會着人接往幽州安置,若是劉老不願離鄉,我也會安排人手照應,不使其再受風吹日曬之苦。你既入我麾下,我便許你進軍情處,不過軍情處雖看似威風,實則清苦兇險,你若受不了這份苦,屆時我再……”
細細兒抹掉小臉上的淚水,堅毅道:“公子放心,爲殺蠻賊,細細什麼苦都能喫!”
李從璟點點頭,不復多言。
讓第五將細細兒帶下去之後,李從璟對耶律敏道:“敏公主意欲何時啓程?”
耶律敏歪着脖子,古靈精怪的笑道:“我不啓程去別處,我也要跟着你!”
李從璟失笑,“你跟着我作甚?”他後面尚有半句話未說出口:難不成你要隨我殺契丹人?
耶律敏眼珠子轉了轉,“反正我在幽雲就識得你一人,你去何處我便去何處,要不然我就真成天涯孤獨浪子了!你可是答應過我哥,要好生照顧我的!”
“……”
最終李從璟也沒拗過耶律敏,他總不至於用暴力手段將其驅逐,便索性不再理會,任由她跟在身後充當尾巴。此行李從璟要去攻打平州,在他看來,嬌生慣養的耶律敏定然不能消瘦征戰之苦,到時不用他相勸,耶律敏自會乖乖離去。
因沒隨大軍行軍,衆人速度要快上許多,接下來數日間李從璟巡查了沿途多處邊軍屯駐之地,大到軍鎮,小至堡子,每每天未亮便動身,往往時至亥時還在舉着火把趕路。多日奔波下來,李從璟自然無恙,倒是苦了耶律敏,因爲要照顧趕路速度,她不能再坐馬車,據說大腿內側都磨破了皮,但縱使如此她也沒提出過要離開,咬牙堅持了下來,這倒是讓李從璟不由得高看了她幾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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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 平州位於薊州東、營州西南,東、南兩面臨海,面積不大,轄地近似菱形,盧水和漆河於其境內相匯,交匯處便是州治平州。李從璟攻打平州並非臨時起意之舉,而是北上之前就議定的謀劃。
幽雲十六州雖是大唐疆土,實則營州、平州已落入契丹之手,以薊州爲界,東、北邊的土地都在契丹軍隊控制之中。不同於營州地域遼闊、南北狹長,平州轄下不過五郡而已,攻打較易,且營州州治距離平州較遠,營州契丹軍若發援軍,非是兩三日可趕至的。另,平州守將盧文進本就是大唐叛將,其麾下軍士主要還是漢人,這是可以利用的條件。
這日,李從璟在薊州與平州交界處的漆河邊,與大軍匯合。
當日夜,李從璟召集諸將軍議。百戰軍將領李紹城、孟平、郭威、李正、林英、林雄,以及盧龍軍中以李彥超爲首的幾位將領,先後趕到帥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