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嗣源震驚的說不出話來。
李存審望着李嗣源,“這就是陛下,這*纔是陛下!現在,你可瞭解陛下了?”
李嗣源微微低下頭來,默然不語。李存審的話,在出乎他意料的同時,也讓他深深被震撼,他沒有想到,一切問題的核心,竟然是他沒有認清李存勖這個人。
李存審也不勉強李嗣源說什麼,他道:“陛下是真正的天才,是當之無愧的雄主,天下都在陛下的手裏被改變,區區豐、勝之地,實在是不值一提。現在陛下不去理會,不是不能去理會,實在是不屑於去理會,因爲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說到這裏,李存審輕輕嘆息道:“自幽州歸來,老夫便辭官在家休養,不理會朝政,所爲者何?固然,老夫重病纏身,已不堪重負,但更重要的,是老夫知曉陛下的志向,所以我寧願爲陛下的大業,讓開一條道。以我之犧牲,換陛下向前一步,老夫何樂而不爲?”
李嗣源戎馬半生,經歷何其豐富,早已心性沉穩,但今日與李存審一番對話,卻讓他一再被震驚。到最後,李嗣源怎麼都不曾料到,李存審甘願放棄高位,放棄一切到手的權力,竟然是在洞悉李存勖的心思後,心甘情願爲其讓道。這樣的胸懷,這樣的擔當,不能不讓人敬佩萬分。
“老將軍胸懷寬廣如海,叫人敬佩,我等自愧弗如!”李嗣源由衷道。
一陣冷風吹過,李存審咳嗽了幾聲,聽了李嗣源的話,他淡淡笑道:“老夫老矣,我戎馬一生,不過是依附在大唐這架戰車上的一名卒子罷了,縱有些許功勞,不是老夫如能能幹,而是大唐這架戰車奔馳的夠快、夠穩。而這架戰車之所以能奔馳的如此穩健、迅捷,不是因了老夫這個卒子,而是因爲駕馭戰車的人——陛下!”
他的眼神看向更遠的地方,“老夫老則老矣,死不足惜,但只要大唐這架戰車,能夠穩健前行,老夫又還有何求?老夫戎馬一身的意義,不也正是在此嗎?正如從璟北上之前,老夫曾與他說過的那樣,老夫這具殘軀,有心殺賊,卻無力迴天,面對契丹,只能做到不後退,卻也無法前行一步了。然則,將軍白頭,英雄遲暮,並不可惜,因爲這大唐的天下,後繼有人!”
李存審看向李嗣源,“陛下還年輕,他有足夠的精力、智慧,帶領大唐這架戰車,繼續前行;大唐還年輕,有你們這些大將,有從璟這樣的後起俊秀,大唐何愁不能走得更遠?在老夫暮年,還能推這架戰車一把,讓他前進一步,老夫死亦瞑目了。”
在整座大殿中,有大唐朝堂如今正身居高位、掌握極大權柄的衆多文臣武將,然而在此時,他們的身影都變得模糊,唯獨李存審這個已經是一介白身的老者,身姿挺拔,氣度驚人。
最後,在李嗣源沉思的時候,李存審猶豫了半響,還是推心置腹道:“嗣源,從璟雖然年輕,但卻比你聰明得多,你從來都是行事謹慎,生怕觸犯陛下忌諱,讓他忌憚,但是從璟卻不同,他懂得恃寵而驕!君主並不會忌憚臣子舉止放縱,因爲會犯錯的臣子,纔是君王自信能夠輕易掌控的;而不會犯錯的臣子,有厚寵而不驕的臣子,不禁讓人想問,位高權重,還在拼命蓄積人望,你到底是想作甚?”
李嗣源悚然一驚,後背冷汗直冒。
……
李存審離開後,李嗣源一直在反覆咀嚼對方方纔對他說的那些話。這些話,讓李嗣源一度深入沉思。
李嗣源與李存審雖然交情不錯,但李嗣源之前從未和李存審如此推心置腹過,尤其是李存審最後那一番話,可是隻有關係極度親密,互相信任的人,纔會談這些祕而不宣的問題。李嗣源自認爲他和李存審的交情並沒有到那個份上,而今日李存審卻對了說了那些話,其因在哪裏?
這並不難想到。
李嗣源的腦海中,不由得浮現出當日一幕。滅梁之戰中,李嗣源曾與李從璟酒後夜入高樓,縱論天下。彼時星高月明,雲淡風輕,而他的兒子,風采折人。
李嗣源知道,若不是因爲李從璟,李存審今日不會對他說這樣一番話。
想起李從璟,李嗣源心中感慨萬千。父子情深,他此時也對李從璟頗爲牽掛。別人時常都會忽略李從璟的年齡,然而李嗣源卻記得無比清楚,身在幽州,爲大唐坐鎮邊境,防禦契丹,經受北地苦寒的李從璟,如今,不過是剛過及冠之齡。
李嗣源呢喃道:“從璟……這個年,你過得如何?”
……
沒多久,李存勖端着酒杯,來到李嗣源座前,與他把酒言歡。
君臣兩人,一個神態恭敬,恪守人臣之道,一個言談隨和,與臣子親密無間。
好一副君臣相宜的畫面。
宴席完畢,君臣各自散去,李存勖也離開了大明殿,在皇后劉氏陪伴下,前往後宮。兩人一起乘坐玉輦,在前後侍從、官吏、衛士的擁簇下,在燈火通明,一片喜色的皇宮中緩行向那處深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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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 李存勖飲酒頗多,這會兒靠在玉輦上,閉目養神,氣息穩沉。劉氏依偎在李存勖身側,白嫩的纖手撫着李存勖的胸膛,溫順乖巧的如同一隻小貓,滿臉幸福自得的神情。
在今日這個分外重要的日子裏,李存勖在大明殿大宴羣臣,後宮嬪妃無數,卻只有貴爲皇后的劉氏,能夠陪坐在李存勖身側。那些個或者年輕、或者嬌美的嬪妃們,卻連靠近李存勖的機會都沒有。晚宴時,享受了整整一晚文武官員、誥命夫人們敬畏眼神的劉氏,覺得分外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