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十國帝王 >章兩百三七 風捲黃旗過大崗 北境今起無戰事(2)
    軍帳中燈火通明,前帳裏幽州各司文吏在覈算戰損、消耗,統計登冊。此類事務每戰之後皆會有,此番不過是要覈算正州會戰的情況,再得出總數罷了,工作量不大不小。後賬裏李從璟與大明安對案而坐,溫一壺酒,佐幾樣小菜,秉燭夜談。明日裏正州城會有慶功宴,今日兩人只得先將就一二,不過此情此景,也正好兩人商談祕辛。

    “西樓生變,耶律阿保機倉皇退去,此戰契丹雖敗,耶律阿保機攻滅渤海之心卻未必會死。”李從璟對大明安說道,“於契丹而言,若是不滿足於僅爲草原霸主,想要蓄力逐鹿中原,稱霸天下,渤海國就必須納入囊中。一者,渤海乃海東盛國,人力物力豐厚,得之可擴充實力;二者,契丹要南下中原,便不能不先安定後方,臥榻之側不容他人鼾睡。於耶律阿保機而言,此人素有飲馬黃河之志,加之韓延徽等漢官鼓動,使其無一日不想將縱掠繁華中原。”

    大明安點點頭,“由是觀之,耶律阿保機雖從正州倉皇敗退,長嶺、扶余兩府卻未必會輕易吐出來,以我觀之,其必在這兩地佈置重兵,說不得爲防我兩軍趁勝追擊,耶律阿保機已在沿路險要之處設下埋伏。”

    “不錯。”李從璟道,“這也是我之所以不讓大軍立即出動的原因。”

    兩人對飲一盅。放下酒盅,李從璟繼續道:“長嶺、扶余兩地殘留的契丹軍,你大可拿去做練兵。即便我不這麼說,相信你也會這樣做。至於何時發動對這兩地的全面攻勢,徹底收復失地,我相信時機到來的時候,你自然會知曉。”

    如今渤海取得衛國戰爭的勝利,大明安的地位便穩如磐石,即便是大諲撰想扳倒他,都不再是輕而易舉之事。而大明安只需將在此戰中組建、成長起來的軍隊牢牢控制在手裏,大諲撰何時去做太上王,都要看他的心情。攻打長嶺、扶余,無疑是不立即交出兵權的絕佳理由。此戰至此,大明安在渤海軍民中的威望,已足以讓他不懼任何政敵,只要他自身不犯致命失誤,來日渤海王舍他無人。

    這些話兩人自然無需拿到明面上來,稍作論及都心知肚明。

    大明安問李從璟:“征伐西樓,李兄打算如何進軍,渤海又該如何襄助?”

    “長嶺、扶余兩府尚有契丹駐軍,幽州軍無意在途中耽擱,自當避過,大軍出征西樓,當取道遼東。渤海軍還需要征戰長嶺、扶余,襄助幽州軍,只需出動輔兵、保障後勤即可。”李從璟道,笑了一笑,“當然,兵甲軍械醫藥財物,除卻事先允諾我的,多多益善!”

    最後一句話立即叫大明安啞然。

    兩人至此已是醉意微醺,遂攜手步出大帳,登上營中望樓。

    兩個曾今普通而今不凡的年輕人,藉着酒意,敞開心胸,在連營燈火上指點江山。望樓下的將士擡頭相望,見兩人背枕星海衣炔飄飛,真如神仙之姿,讓他們欽羨不已。

    從同光元年西樓相遇,兩人都還未入耶律阿保機之眼,那時候誰也不曾想到,數年之後,合兩人之力,會使那位讓萬里草原敬畏的皇帝,哪怕是親率舉國之兵,也要敗走麥城。兩人並肩作戰,時至今日,已是相交莫逆、惺惺相惜。

    各有艱難,相逢卻不必訴衷腸,談古論今,往事付諸一笑。

    “往後,這渤海國就是你的了!”李從璟摟着大明安的肩膀,大手一揮。

    大明安也不矯情,微微一笑,有什麼比這更能安慰他這一路來的艱難?他隨即認真道:“大氏爲渤海之王一日,渤海國始終都是大唐藩屬!”

    “好,一言爲定!”

    “永世不欺!”

    兩隻手掌在空中重重相擊。

    這世間有斗轉星移、滄海桑田,或許多年以後世間事免不得物是人非,但至少在一刻,兩顆年輕的心真誠相待。當歲月成爲一頁青史,轟轟烈烈的壯舉會濃縮爲小小一段文字,然則歷史循環往復,卻始終驚心動魄,他們留給後人的這一段傳奇、一份情懷,將經久不滅

    相比之出征渤海時的鬥志昂揚,離開渤海西歸的契丹軍則有些暮氣沉沉。任何一支因敗而歸的軍隊,士氣的萎靡度怕都是相似的。雖則如此,契丹軍行軍陣型卻依舊嚴整,沒有潰亂之象。

    隊列中耶律阿保機的御用皇車,依舊富麗堂皇得如同一座移動的小型宮殿,只是不時從帷幔中傳出的咳嗽聲,讓它看起來並不那麼偉岸。隨行的契丹大臣知曉:雄獅已然病重,英雄終究遲暮。

    彷彿在一夜間鬚髮皆白的耶律阿保機,再不復征戰時意氣風發,他躺在皇榻上,大地雖已回春,他卻蓋着極厚的棉被貂裘,臉上血色全無,顯得有氣無力。

    韓延徽就跪坐在車中伺候,這位輔佐耶律阿保機締造了契丹帝國神話的大臣,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憂心忡忡。

    征戰渤海期間,耶律阿保機的病情就有反覆,一直不見徹底好轉,正州會戰的失利則讓耶律阿保機在一夜之間失了精氣神。再清楚不過耶律阿保機抱負的韓延徽,自然清楚原本水到渠成的滅國之戰,被一個事先誰也不曾多重視的小人物攪了局,導致出征失敗,對耶律阿保機的打擊有多大。

    “大軍還有幾日抵達西樓?”耶律阿保機從昏睡中睜

    開眼,掙扎着問。

    “皇上,你醒了?”韓延徽連忙起身到塌邊,見到耶律阿保機枯瘦的臉龐,不禁鼻頭一酸,心道耶律阿保機連行程都已算不清楚,當真是病情極重了,“前軍精騎已經率先回援,不日即可抵達,大軍尚須十來日。”

    耶律阿保機嗯了一聲,又問道:“唐軍有無什麼異動?”

    “唐軍並未追擊。”韓延徽強忍着心酸答道,“昨日得到消息,唐軍已離正州,正向遼東方向運動,想必是打算回盧龍了。”

    費力搖了搖頭,耶律阿保機嘆息道:“你不用寬慰朕了。李從璟什麼脾性,你我之前不清楚,難道現在也不清楚?倘若他真是意欲班師回盧龍,就不會這麼早離開正州。他費了這麼大勁,糾集韃靼部趁西樓空虛時進兵,現在形勢於他如此有利,他又怎會不進軍西樓?”

    “皇上”眼見耶律阿保機恢復神智,韓延徽卻無半分喜悅,他在塌邊拜倒,哭着勸道:“請皇上安心休養,萬勿再爲他事憂心,只有皇上龍體安康,契丹才能無恙啊!”

    良久的沉默後,耶律阿保機道:“我軍雖在正州失利,但大軍根本未損多少,李從璟率軍進軍西樓,他必然也知曉無法與我正面決戰,其所謀之重點,還是在西樓,那是他唯一的機會。只要能保西樓不失,李從璟便是兵臨城下,也無可奈何。傳令下去,前軍要防備韃靼部、君子都半道截擊,當分成數股,分路回援西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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