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十國帝王 >章四三 昨日煙雲留不住 明朝雙手織鳳霞(5)
    “凡四直屬州之新任刺史,已盡數安排到位,即日便會走馬上任,加之去歲所任命的三個直屬州刺史,我朝新增直屬州刺史七人,直屬州已達十五之數。”勤政殿中,李嗣源放下手中名冊,對殿中的李從璟、馮道等人道,“朝廷直屬州之刺史,都乃朕與卿等悉心選拔,將擔負往後州縣推行新政之重責。”

    “首批新政,法令有六:其一,整頓賦稅,輕徭薄賦,凡農丁十五稅一,仍以春夏兩季徵收,准以實物繳納,不必再兌換銀錢,除此之外,再無其它科目雜稅;其二,勸課農桑,興修水利,整修田畝,州縣各級官衙,當免利租借農具、耕牛,以保農時;其三,抑制土地兼併,凡富豪之家,以去歲算民結果爲依據,田畝、僕役、佃戶等皆不得再增加。”

    “其四,鎮設草市,縣設市場,鼓勵商貿,不得再課以重稅,無故刁難、剋扣商賈財物者,重刑論處;其五,凡下州,鎮軍不得過千,中州,鎮軍不得過千五,上州,鎮軍不得過兩千,縣邑不論大小,置弓手一都,刀手一都,馬軍一隊,以清境內匪盜。各道要塞駐軍,統一受朝廷管轄,而錢糧自本州賦稅中出;其六,鼓≤,勵鎮鄉士子立私塾,縣學生員不得少於百人,凡朝廷開科取士,進京赴考士子,由州縣資助部分旅費。”

    從李嗣源口中說出來的新政法令,自然很是簡潔,而下發到州縣的法令,逐條逐句都有相應註解,論述極爲清楚,更不會有模棱兩可的疑問。

    農業社會的基本是農業,新政核心,當前仍舊是農事,賦稅制度仍舊採用兩稅法,不過百姓不必再將實物變賣爲銀錢,再交給官府,如此一來自然給官府收稅造成了一些麻煩,但對百姓而言,則能避免在出售實物過程中,被官府與豪強相勾結惡意壓價。

    而至於收上來的實物,是由官府以市價售給商賈,將錢糧運抵京都,還是分類處置,則根據各地情況另作打算。

    既然是新政,就不能是某些地方的新政,該在全國範圍推行,藩鎮也不能避免,然而難處也正在於此。

    這回朝廷卻不打算再給藩鎮喘息之機,涉及軍事的敏感部分姑且不言,新政中的農事、商業部分,卻要藩鎮也不折不扣執行,爲此朝廷早已商議妥當,將由李從璟巡查各鎮,監督此事。

    天下並非不能治,治國難便難在治官、治吏,在觸碰既得利益者的奶酪,這種既得利益,其實大部分都非是大奸大惡之利。

    例如漕運轉運時,官吏從中剋扣錢糧,事實上,自漕運出現以來,從來都是一條極大的利益鏈,其中的黑幕與漁利之豐,堪稱驚人——後世清朝有一漕運總督,喫豬、驢肉從來都是整隻豬、驢只取一小片,極度奢華,可見其中黑利之厚。

    但這些問題若是不加以遏制、解決,民脂民膏即便再多,都只能進入官吏私囊,而到不了朝廷手裏。

    當然,新政的重心還是在於十五個直屬州,這是主要矛盾,要想今年賦稅情況好轉,主要精力得放在這上面。

    李從璟在滑、濮州二州忙碌一兩個月,頗有成績、心得,而直屬州刺史、官吏又基本都是精挑細選的,兩者相結合,只要天意不弄人,形勢還是可以期待的。

    可以說,天成二年開始的這場新政,匯聚了以李嗣源、李從璟、任圜、馮道、李琪等人爲首的大唐俊傑的全部智慧和心血,又輔以莫大的決心,而這些人莫不是一時人物、一時之選,可謂傾一時之力。

    天成二年上元節剛過,天成新政的第一批法令,即已下達到大唐境內各州縣,十五個直屬州刺史,以及刺史下的各級官吏,大部分都對此翹首以盼,摩肩擦掌。畢竟對於有真才實學,渴望一展抱負,做實事的士子而言,這樣的新政正是他們所日夜期盼的。

    此正大展宏圖之時。

    如今的大唐,算不得穩如泰山,畢竟兩川蜀地、荊南可謂是雲波詭譎,然而好在邊境沒有外患,草原、渤海都很是安定,而國內藩鎮,經過去歲李嗣源父子的鐵血手腕洗牌之後,也都夾着尾巴做人。

    藩鎮無異動,其實不難理解,誰刀子大,誰脾氣不好,誰就是大爺,當藩鎮覺得朝廷軟弱可欺,能欺負、好欺負的時候,自然不會將朝廷放在眼裏,而一旦忌憚起朝廷來,誰會無緣無故犯傻,跟自己性命富貴過不去?

    新政一經下達,便如火如荼進行。

    秦王府。今日,李從璟要在府中見一個人。對此人,李從璟表現的雲淡風輕。他如此,秦王府的人更是如此。事先幾乎沒有一個人,重視李從璟要見的這個人,哪怕李從璟心底實則很看重此人。

    大概只有莫離知曉一二。所以李從璟在

    見此人時,莫離就坐在旁邊。

    “僕桑維翰,拜見秦王殿下!”桑維翰踩着疾步進殿,在殿中隔着老遠納頭就拜,不過聲音卻很是洪亮,有餘音繞樑之感,顯然中氣十足。

    “免禮。”桑維翰聽見十步開外,那個高坐明堂的年輕親王聲音清淡道。

    “謝殿下!”桑維翰灑然起身,心中卻還是抑制不住激動。

    有件事桑維翰從未跟外人提起過,實則早年他就有滌盪外寇之志,就如每個唐人一樣,哪怕是面對舉國烽煙,也不能忍受外族的侵擾。在他看來,契丹蠻子實乃屁民,實在是不知天高地厚,所以在聽聞李從璟率軍大勝,逼迫契丹簽訂城下之盟後,他激動的一夜飲盡三壇酒,醉了整整一日夜,甚至寫下“天兵千里飢胡頭,重叫四海知盛唐”的句子。

    因此對桑維翰來說,李從璟不僅是身份尊貴的大唐秦王,是他日後要效命的對象,也是天下英傑的榜樣,更是他的偶像。

    桑維翰擡頭向李從璟看去,發現對方也正在打量他,爲避諱他低下頭來,等着李從璟問話。

    片刻,他聽見李從璟的聲音在殿堂中響起,“孤曾聞聽,閣下有鐵硯磨穿,誓要爲公輔的志向,不知時至今日,此志可曾有變?”

    李從璟知道自身事蹟,無疑說明對方是關注自己的,這讓桑維翰更是激動,他連忙答道:“回稟殿下,少時之言,難免狂妄,有污殿下視聽,僕下慚愧。然則僕雖魯鈍,未敢忘卻昔日之志。”

    “何爲公輔?”

    桑維翰聽見那個清亮的聲音再度響起,這一回,那聲音帶上了幾分肅然。

    桑維翰知道這是李從璟在考校自己了,當下不敢大意,字字斟酌道:“公者,領袖羣臣,位尊而責重;輔者,上輔君王,下安黎庶;世之公輔,當德行兼備,秉性忠直,下知黎民苦難,上曉君王憂思,知先賢教誨,通國之未來,而有治國安邦之才,此數者,缺一不能謬居高位。”

    “閣下自認爲能勝任公輔之位?”

    “僕下惶恐,未敢狂妄至此。然則僕願以先賢爲榜樣,時時惕勵自身,日夜進取,以求能有用於社稷。”

    “何人能稱先賢?”

    “秦之商君,漢之衛霍,本朝房杜,皆爲僕下敬仰之先賢。”

    “商君嘔心瀝血,爲秦變法,不避險難,凡二十年,一朝秦強,而商君車裂而亡,閣下願爲商君?”

    “僕自知無商君之才,但自量膽志不輸商君,倘使能有商君一份功勳,死有何懼?”

    “孤聞先賢之志,生不能五鼎食,死當五鼎烹,閣下亦有此志?”

    “生能五鼎食,僕下所願也,死爲五鼎烹,僕下不恥。”

    “何也?”

    “遺臭萬年固然不足爲懼,然則倒行逆施,禍國殃民,以此彰顯自身於天下,何不草廬粗茶,裹席而葬!”

    “唐人若皆有閣下之志,善,然則以閣下之見,大唐之志當如何?”

    “大唐者,天下雄邦,當據有天下,而威服諸夷,使四海來朝。”

    “閣下之言,意在當朝應恢復太宗霸業?”

    “僕下不才,聞商君入秦,知孝公欲恢復穆公霸業,言以孝公之德才,此志顯小!”

    “孤聞,王朝興,百姓苦,王朝亡,百姓苦。閣下以爲,霸業重,還是百姓重?”

    “殿下何出此言?興,百姓苦,亡,百姓苦,此書生之論,不足入殿下之眼!天下興盛,王朝強大,則百業蓬勃,士子有可學,農人有可耕,匠人有可作,商人有可賈,將士有戰功。凡天下子民,皆生有所養、死有可葬。國風昂揚,萬民奮進,吏不懼官,民不懼吏,盜匪絕跡,此之謂我漢唐雄風!因是之故,霸業重,而百姓亦重,霸業昌,則天下幸。若國失其霸,而使蠻夷入侵,重現五胡亂華之象,一朝神州陸沉,國之不國,則天下十室九空,百姓十不餘一,人如豬狗,此間滋味,又豈是一個‘苦’字能夠道盡的!”

    “......閣下之言,振聾發聵,孤甚爲敬佩。孤有一疑,望閣下解惑。”

    “殿下請言。”

    “王朝強盛姑且不言,若是王朝衰敗,內亂迭起,國家破碎,而外族入侵,當此時,國不獻土獻利,則國亡,國若獻土獻利,則國存,閣下以爲該當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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