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十國帝王 >章二十九 莫離獻策定滁州 馮道驅至壽春城(7)
    唐軍攻佔濠州全城之後,郭廷謂被迫與數百殘卒退守鍾離,他的部將有個名叫黃仁謹的勸他不如離開濠州地界,去到楚州與馬仁裕匯合,共同據守楚州,這是一箇中肯的建議,鍾離城中雖然還有些兵馬,但是已經不多,便是加上從濠州城被趕出來的數百殘卒,總計也不不到兩千人而已,如何能夠抵擋萬餘唐軍圍攻,況且戰事進行到這等地步,倖存吳軍將士多半帶傷,便是沒傷的也無不是疲憊不堪,實事求是的說戰力已經不剩下多少。

    濠州城已失,據唐軍說定遠縣也已落入他們手中,濠州註定已經守不住了,繼續在鍾離戰鬥下去基本沒有意義,然而黃仁謹的話並沒有撼動郭廷謂那顆誓死守土的決心,郭廷謂在斷然否決黃仁謹的提議後,對殘存的吳軍將士說了一番話。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眼下外賊入侵,佔我山河殺我鄉親,堅守鍾離固然九死一生,然家國大義面前,七尺之軀何足道哉!此時若是棄濠州而東奔,郭某何顏面對連日來戰死的同袍,他日到了九泉之下,何顏面見在塗山下就義的劉將軍!壽春你我救不得也就罷了,但是濠州郭某寸土不讓,唐賊若要來取,郭某也不會讓他們取得輕鬆,壽春郭某的確無力去救,但郭某卻有力寸土必爭!便縱一死,何懼之有!”

    唐軍在攻打濠州城的時候,沒忘記牽制鍾離,前者戰事固然慘烈,後者遭受的壓力也不會小上多少,郭廷謂在佈滿血污的城頭說這番話時,晨陽正從東方升起,陽光打在殘破的城頭與旗幟上,也似沾染了郭廷謂的悲憤之氣與吳軍將士的血肉,成了吳國的陽光。

    吳軍衆將士見郭廷謂態度堅決,一席話悲壯淒涼而又豪邁激昂,多半都受其感召而雙目噙淚,英雄血戰之後踏上末路的時候可以戰死,但絕不會苟活也不會低頭,哪怕血肉之軀最終倒下了,他的頭顱依然昂着他的氣節仍然壯烈,吳軍將士雖然不能將心動涌動的情緒完整表達出來,但他們佈滿血跡的雙手都握緊了兵刃,橫刀捲了刃長槍鋒刃缺了口,但依然在晨光下閃爍着銳利的鋒芒。

    郭廷謂被趕出濠州城之後,唐軍將士的橫刀並沒有停下,逗留在城中的百姓甚至是雞犬,都成了唐軍刀下亡魂,連日血戰唐軍傷亡當然不小,同袍戰死手足隕落,哪一個唐軍將士心中沒有戾氣,而濠州百姓從始至終幫助吳軍守城的堅韌姿態,也爲唐軍將士發泄心頭怒火埋下了伏筆,街道上鮮血潺潺成細流,死亡的陰影籠罩了城池的每一個角落。

    便是孟平進了濠州城,也沒有嚴令將士不準屠戮“無辜”百姓的意思,將士們心頭的戾氣需要發泄如何憋得,哪怕是軍中威嚴極高的主將,也不敢在這個時候違逆殺紅眼幾乎沒有理智可言的將士。

    身爲一軍主將,平日裏固然要以軍法約束部曲,但在很多時候更要懂得順應軍心,否則誰又願意爲一個不體諒士卒的將軍賣命?慈不掌兵,攻打濠州這麼多日,唐軍攻城部曲傷亡慘重,諸將請求孟平暫緩攻勢的時候,孟平都沒有對自己的手足報以仁慈,此時又如何對那些殘殺他們手足,以及幫助敵軍殘殺他們手足的人仁慈?

    戰爭沒有仁義,戰爭只有殘酷,亂世人命不如狗,這纔是戰爭的本來面目,屠殺以懾敵境軍民,往往比用仁義之名要有用的多,在戰場上沒有敵軍會念你的好,只有恐懼你的威勢時纔會屈服,仁義,那不過是征服敵境的手段,屠殺,同樣也是征服敵境的手段,對領兵征伐的將軍而言,這兩者不過是他手中的兩柄劍,殊無二致。

    攻佔濠州城後,殺紅眼的唐軍雖然在城中耽擱一陣,到底不曾屠城,而後馬不停蹄合圍鍾離,孟平沒有要給吳軍喘息之機的意思,大軍陣勢大成的時候,孟平來到鍾離城前,對城頭上的郭廷謂說了一些話。

    “自我大唐興兵淮水以來,淮南敗亡相踵,我大軍無一日不在攻城拔寨,定遠縣、清流關、滁州城皆已入我大唐囊中,何人能擋得半分?將軍先隨劉信進軍塗山,而後又據守濠州多日,殺傷我大唐驍勇千餘,足以報國。如今將軍已失濠州,楚州軍也已被我擊潰,鍾離乃是小城,將軍以兩千將士自守,豈能固哉!某勸將軍一句,負隅頑抗固然壯烈,卻也是險衆於死之道,何不效仿定遠縣棄暗投明,效忠大唐朝廷?”

    郭廷謂沒有回答孟平的話,只是取過身旁將士手中的長弓,搭箭射向孟平,後者距離城頭頗遠,那箭矢豈能真射到孟平身上?然而郭廷謂此番舉動,不僅果決表明了自身態度,也徹底觸怒了孟平,就此郭廷謂還嫌不夠,冷言道:“假使此箭能自回城頭,郭某纔有可能屈節投降!”

    怒氣勃發的不僅是孟平,所有唐軍將士都恨得牙癢,孟平揮手讓人將從濠州城捆綁的百姓帶到陣前,指着這些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的百姓,“你一日不降,我便殺一百人,兩日不降,我便殺兩百人,你以爲困獸之鬥是大義之舉?我偏偏不成全你。漢人自古一家,勝敗皆是自家事,輸了便是輸了,降又如何?該降不降,爲求青史留名不惜陷衆於死地,與殺人何異?你有何資格得衆人效力,你有何資格讓史書立傳?!”

    在孟平冷冰冰的軍令下,唐軍甲士揮動冷血的橫刀,將一百顆鮮活的頭顱從肩膀上砍下來,那些據守鍾離的吳軍將士,多半就是濠州本地人,被孟平下令殺掉的百姓,不乏他們的親友舊識,此時見此慘狀,無不肝膽欲裂。

    “攻城!城不克,戰不休!”孟平無情的像是一塊石頭,從牙縫裏蹦出來的字眼更是冷漠到了極點,他知道此舉不一定能摧毀吳軍軍心,但只要大軍攻城得力,吳軍將士心中的恐懼最終會壓過憤慨,成爲擊倒他們的籌碼,在他那顆年輕而純粹的心中,他有一個很簡單直接的評判標準,今日殺一百吳人,壓迫得吳軍早降半日,便能讓唐軍少死一百,這樣簡單的

    換算孟平沒有道理不去做。

    孟平心中只有一個志向,爲了那個志向,便是雙手沾滿血腥成爲劊子手,他也毫不自惜,爲了那個人的江山,他即便是在青史中揹負罵名,哪怕是被後世叫作人屠,九泉之下也不會皺一下眉頭。

    孤零零的鐘離城像是暴雨中的一葉浮萍,在唐軍潮水般的攻勢下瑟瑟發抖,城頭上嘶喊的吳軍虎目圓睜,城頭下四面殺上的唐軍戾氣沖天,世間罪孽之大莫過於殺人,戰爭就是成批成批的殺人,在將兵刃舉向對手的那一刻,誰的心中還有仁義道德?滿腹心思不過是殺死對方保全自己而已。

    在戰爭中,凡事沒有對錯之別,只有敵我之分。

    百戰軍與侍衛親軍輪流攻打鐘離,果真如孟平所言,日夜不休片刻不歇,雙方將士的傷員不斷被擡回去,一具又一具屍體倒在城牆上下,如同亂石荒草堆積在冰冷的泥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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