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十國帝王 >章四十八 旦爲私利百般鬥 暮見禁軍萬事休(4)
    騎射騎射,無論是定難軍還是河西軍,其馬軍之所以驍勇善戰,皆因將士打小生在馬背,騎射本領不俗,又因素多遊獵圍獵之事,深諳馬軍戰法,再加之窮山惡水,多出悍勇之徒,是故將士多亡命輕死,如此種種,使得此處馬軍頗難對付。技藝與勇氣,固乃回鶻、吐蕃、党項馬軍之長,然,較之兵甲弓弩等軍備,於諸族而言,眼下卻還無甚長處,再如何稱道,也不過馬壯弓強四字而已。

    藥羅葛阿咄欲在甘州回鶻中地位非常,此番所率本部兵馬三千之衆,亦是盡數精銳,近半將士身披甲冑,尤其數百親衛,更是鐵甲在身,刀弓之外,還有長矛在側。

    但也僅此而已。

    轟隆隆的雷聲中,藥羅葛阿咄欲平望矮山旁,但見一支精騎轟然奔出,是爲大唐禁軍精騎。

    藥羅葛阿咄欲之所以知道那是精騎,是因爲他們正狂奔而來。除此之外,藥羅葛阿咄欲心裏,便只剩下那句仰天嚎問:這是甚麼鬼東西?!

    人着甲馬覆鎧,黑甲騎士,兜鍪照面,不見五官,雙目似電,如潭如淵,如火如塗,頸甲環立,如刺如城,周身無隙,甲片如鱗,胸甲如鏡,手端長槊,一丈八尺,如林如雨如寒風,戰馬甲堅,面有突刺,前有甲簾,但露馬蹄而已,人壯馬雄,異於尋常精騎,放眼而望,一騎便是一山,千騎便是洪浪,無破綻,而有毀天滅地之能,奔馳間,煙塵滾滾,地動山搖,山河失色,落葉回捲,秋風迴轉,豔陽下,甲閃寒光,槊溢煞氣,神擋殺神,佛擋殺佛。

    此數千人,是爲大唐重騎。

    藥羅葛阿咄欲自付久經戰陣,殺人無數,見多識廣,常逞血氣之勇,敗軍於艱難之境,揚名於屍山之上,然眼前重騎,動若雷霆,其疾如風,侵略如火,全無人間血肉之軀,鐵甲鐵兵山林海嘯,混若黃泉九霄天兵鬼將,實乃見所未見,聞所未聞,此刻四肢僵硬,雙目發直,呆立當場,神思不屬。

    天地間不餘它物,未見重騎自山後襲來。

    曠野中不餘它音,唯剩重騎奔馳之雷吼。

    回鶻精騎在前側,定難步卒在陣中,大地哀鳴四野震動之際,千百利箭自陣中攢射而出,於當空匯聚如雨簾,向奔來之重騎迎頭罩下。

    乒乓之聲此起彼伏,連接成串,串連成章,不絕於耳。箭矢落地,入地數寸,箭尾顫如蟬翼,箭矢落於重騎之上,如撞南山,悉數零落,不見利箭射入人體,帶飛將士,唯見飛奔之重騎,將利箭反向撞飛,如洪流摧毀林木,颶風席捲落葉,那入甲者,寥寥無幾。

    重騎軍陣,絲毫無損,來勢不減半分,此景落入藥羅葛阿咄欲眼中,再看大唐重騎,直覺來勢更加洶洶,世間萬物,大風海嘯,江河浪濤,也不能撼動其一根汗毛,所謂排山倒海之勢,風捲殘雲之能,不外乎如此。

    “放箭!”

    “放箭!”

    “放箭!”

    定難軍將校的呼喝聲,淒厲至極,惶恐至極,不安至極。

    又是一陣箭幕當頭罩下,密集如雨,聲呼如蝗,飛入奔馳間的重騎大陣中。

    雨落大海,消弭無形,雨打浪潮,不生波瀾。

    定難軍中,不乏強弓勁弩,然藩鎮之強弓勁弩,比之禁軍如何?大唐打造重騎,平素訓練,乃以禁軍弓弩相磨礪,今既面世,當能破禁軍弓弩大陣,眼前以藩鎮軍之箭雨應對,於重騎而言,何異於隔衣擾癢?

    所不同處,唯重騎更近,而其衝破箭幕之威武狀,更加清晰入目而已,箭幕之疲軟無能狀,更觸目心驚而已。

    “放箭,快放箭!”藥羅葛阿咄欲在馬背上弓身大呼,其狀也瘋狂,其神也驚慌。在他身後,回鶻三千馬軍,將士驚駭,坐立不安,戰馬嘶鳴,馬蹄起落。所謂縱橫河西,悍不畏死之軍,於此刻間,目睹大唐重騎步步逼近,以席捲天地、摧毀萬物之勢,寸寸臨近眼前,只覺自身弱小如螻蟻,當不得對方一輪踐踏,輕則粉身碎骨,重則血肉無存,是時無不惴惴不安,神色慌亂。

    其人也,見雄武遠勝於己者,則心生愜意,其獸也,見強壯遠勝於己者,則有退避之心,世間生靈,遇弱而欺,遇強則避,豈非常理?

    回鶻、吐蕃、党項兵馬之不安噪雜,與重騎奔馳間之人馬無聲,形成鮮明對比。

    終了,三矢之後,重騎壓近。

    巨浪當頭,雪山崩塌,浪走千步,雪卷百里,千帆俱進,萬人爭發,若論摧城拔寨,移山填海,唯我重騎鐵甲,洗淨鉛華。

    定難聯軍前陣,大盾如牆,長矛如林,防備不可謂不嚴密,軍陣不可謂不堅固,然重騎奔馳而至,其勢早已攀至頂峯,數千精甲轟隆碾壓,根本無需變更戰法,也無需將士格外拼殺,將士所爲,不過躬身坐穩,屈身馬脖之後,握緊平端之長槊而已。

    重騎入陣。

    楊光遠大汗淋漓,張目傾身,緊望陣前。

    藥羅葛阿咄欲渾身冰涼,握緊繮繩,嗔目結舌。

    當頭的大唐重騎,面對搶林盾牆,馬蹄踏大盾,合身入槍間。

    相撞間,馬上騎兵只覺如被大錘猛擊,馬身一頓,身軀抖顫,差幾飛離出去,全身肌肉都在剎那間收縮,五臟六腑如給大手揪住,在一瞬間給狠狠往外一拽,扯得人頭暈目眩、目不視物、直欲嘔吐,嘶吼聲如電流般衝至咽喉衝破牙關,從嘴中炸響,電光火石間的難受與痛苦,撕心裂肺到直讓人求死不

    能,彷彿身軀已經爆炸開來,化爲萬千碎肉血沫灑在當空,每個毛孔如有血液激射,每根汗毛如針刺入骨。

    轟的一聲,盾倒槍歪,重騎如瘋牛,衝撞入陣。

    柳暗花明撥雲見日只是眨眼之間,極度的艱澀到極度的順暢,極度的痛苦到極度的舒爽,如同一腳踏入地獄即已升入天堂,從惡鬼屍海血火深淵,到月明千里白雲拂面,人間所有極樂男女一應高潮,都不及此番體驗之酣暢淋漓。重騎將士眼見盾開人倒,身下馬前的敵軍將士倒飛出去,吐血慘叫,撞入人羣之中,再無可以阻擾自己的本錢,那一剎那間滅殺擋路者所有戰鬥力與戰鬥可能的成就感,如登金鑾殿親眼見君顏,而自己就是世間最勇猛最無敵的戰士,屹立在絕世頂峯。

    寬過百步的定難軍步卒大陣,原本盾牆槍林密不透風,每一面盾牌後面,皆是數人前後以腳相抵、肩手相連,爲的就是穩住盾牆,其後還有一根根長槍斜插地面,槍鋒斜指前方,以阻塞騎兵衝陣,再後纔是步卒應戰、反擊力量,這番佈置並無奇特之處,貴在細節完美沒有破綻,乃對敵之良策,而此時,卻毫無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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