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十年,小深的模樣發生了天翻地覆的改變,原本黑色的靈片都長成了寒光凜凜的血色鐵甲,身形也變得更加巨大,上半身已經修煉成人形,那張吸食過血液的臉孔透着邪惡,眉眼之間似乎還繼承了幾分贏湛的深邃和冷漠。
小深看見我先是石化一般愣在原地,似乎不相信我是他的孃親。
直到我流着眼淚,掏出脖子裏那塊骨牌,小深才眼淚汪汪的向我急速游過來。
“孃親!”
“小深!”
小深用他修煉出的雙手緊緊的抱住我,用力嗅着我頭髮上的味道,“真的是孃親,嗚嗚嗚,孃親沒死,孃親終於來接小深了。”
我也緊緊摟着小深,他已經是一個大孩子,強壯到我這個做孃親都已經沒辦法抱住他。
可這樣溫馨的場面沒有持續多久,小深就突然暴怒,推開了我。
“你既然活着,爲何現在纔來找我?”
“我……”
“爹爹死了,孃親也不要小深,吳言老道日日夜夜的追殺我,那些黑暗的日子我終於熬過來了,你現在才卻出現了。”
“小深你聽我說……”
“沒什麼好說的!小深爲了幫爹孃報仇,不惜遁入魔道,你卻拋棄了我整整十年!我多麼希望你真的已經死了,就不用看見我現在這幅模樣!告訴你,現在我不喝人血就會渾身難受,尤其是看見擁有天煞孤星命格的女人的血。”
小深說着危險的突出舌頭,他雖然上半身已經修煉成人,舌頭還是分叉的信子。
“小深,孃親不會再拋下你了!”
“滾,我不想再見到你。”
小深用巨大的尾巴一掃,就將我推出商場門外。
我掙扎着坐起來,商場裏已經出現了羣魔亂舞的場面,小深竟然當着我的面將一個瀕死的女孩子生吞活剝,而從他嘴巴里突出的肉渣骨屑又被身旁那些小妖怪分食乾淨。
我看的一陣作嘔,小深卻在冷笑,“小深變成這樣孃親還要認小深啊?看見沒,小深已經是魔了,以人爲食的魔。”
“只要小深活着,別的事情,孃親都顧不上了。”
小深做的事情,無疑是罪惡的,但這份罪惡的根源卻是爲了我,他是爲了幫我和贏湛報仇才遁入魔道。
我沒辦法責備他什麼,更加沒有恨。
我很難想象一個無依無靠的孩子揹負着父母之仇,是抱着怎樣的決心活到現今。
無論如何,小深,已經是這世上我僅剩的親人了。
“別理這個瘋女人,我們走,昨天邪神又抓了一批處子,咱們的口糧有下落了哈哈哈!”
小深似乎是在自暴自棄,故意擋着我的面這麼說。
說罷,就帶着一羣妖怪揚長而去。
我看着小深的背影,心中充滿了內疚,我太自以爲是了,竟然還想着在枉死城勸說別人,不料想回到現世,失去了一切。
無言老道說的沒錯,這就是我的報應。
十年前,邪神就夠厲害的,十年之後,恐怕更加無人能敵。
如此想着,我開着那輛搶來的摩托車,鬼使神差的來到了那個比鬼門關還要恐怖的地方——文化大廈。
昔日恢弘壯觀的摩天大樓,現在已經淪爲了萬骨枯,街道上到處散落着深白的人骨。
地面上的陰溝蓋子都被掀開,不問可知,邪神的爪牙已經佔據了整個下水系統。
我發現十來個穿着軍裝的小分隊悄悄的躲在一處斷牆之後,領頭的那個滿面滄桑的男人竟然是我認識的警察羅飛!
他看上去比十年前勇猛地多,目光精銳,歲月在他的臉上留下了無數細密的痕跡,使的他整個人看起來都特別正直可信,好似昔日那個膽小怕事的羅飛已經不復存在。
見到我,羅飛目瞪口呆,半天才確定我是一個大活人。
“城市裏的女人都被藏起來了,但昨天邪神又從外地抓了一批女學生,這裏是禁區,上面人已經放棄了營救,所以我們就自己組織了隊伍營救。”
我看了隊伍裏的士兵一眼,都是陌生面孔。
“墨白呢?沒和你在一起?”
羅飛遺憾的說:“墨白身體不好,邪神事件爆發時,他就再也沒能醒過來。”
“你是說,墨白死了?”
“那倒不是,就是又變成了植物人,到現在還沒恢復意志。”
“噓!”
我聽見了一個沙沙的聲響,好似邪神觸手在樹葉上蠕動的聲音。
大家都屏住了呼吸,羅飛訓練有素的做了幾個軍用手勢,隊伍裏的人都神色凝重的點了一下頭。
接着,他們分頭行動,將我撂在原地。
我跟
在羅飛身後,壓低了嗓音,“我也一起去。”
“瞭解。”
進入文化大廈前,羅飛先用一條邪神觸手裏的粘液塗抹在身體上,似乎是想要掩蓋自身的氣息。
我也如法炮製,之後就跟着隊伍進入文化公司。
曾經人流不息的大廈裏已經荒無人煙,只有遍地屍骸和一些像是睡着了一樣的邪神觸手。
一路上,我們都不敢說話,連呼吸都小心翼翼就怕驚動了他們。
到了大廈裏唯一一扇鎖死的大門前,羅飛停下腳步,示意那些女學生都被關押在門後面。
而大門前,一層又一層的邪神觸手編製成了一張大網,將走廊圍的水泄不通。
羅飛靠着牆壁,深吸了一口氣,瞄準一條觸手打出了第一槍。
他們應該不是第一次執行這樣的任務,除了我,所有隊員都訓練有素。
各就各位,沒有一個掉鏈子的,槍法也非常精準,幾乎每次射出一顆子彈就能打斷一條觸手。
而我找到了一個機會,使用迂迴戰術,繞到了走廊的另一頭,打算繞道那些觸手身後。
看似緊閉的鐵門實則根本就沒有上鎖,我輕易就推開了。
但我還是小看了自己天煞孤星的命格,就是那麼倒黴,只見在房間裏不僅有十幾個小姑娘縮在角落,還有一條比之前看到的所有觸手都碩大威武的觸手正在吸食女學生的血液。
不問可知,這條與衆不同的觸手就是十年前,吳言老道費盡心思想要尋找的邪神本體。
看見我,那條灰白色的巨型觸手立刻扔掉了口中的女學生,興奮的對着我張開嘴巴。
我似乎有點明白,贏湛在那個時候爲何要選擇用鬼符自爆了,因爲只有這樣纔有機會殺掉邪神。
而我現在面臨的也是同樣情況,我本可以犧牲自己殺掉邪神,但我退縮了,所以連累了我的丈夫,外婆和孩子。
這一次,我不會再猶豫,也不會退縮了。
外婆留給我的黑傘中有記載過一種將人煉製成毒人的詛咒,若我將這種詛咒用在自己身上,再讓邪神吸乾我的毒血,應該就能殺死他,爲我的丈夫報仇,也爲我的孩子創造一個和平的天下。
如此想着,在門外的槍林彈雨的伴奏下,我迅速默唸着皺紋。
古老晦澀的咒文很快就在我的體內初顯成效,劇毒從我的每一個細胞裏生根發芽,疼的我死去活來。
另一邊,邪神已經對我張開了他的嘴。
“每個人都需要一個贖罪的機會……”
成爲毒人者,在一分鐘之內就會死去,我安然的閉上眼睛。
“不可以喫我的孃親!”
“嘩啦!”
小深的喊叫伴隨着衝破玻璃的聲音一同傳進我的耳朵,他握着外婆留給我的黑傘猛烈的抽打着邪神捲住我的觸手。
“你怎麼也來了,孃親不想讓小深看見孃親那麼難看的死相……不過,能將黑傘傳給小深,倒也挺好的……”
小深的抽打讓邪神放棄了吸收我血的念頭,可我已經劇毒入骨,連眼睛都快要睜不開了。
就在我生命的最後一刻,我百般懊悔的看見邪神尖利的牙齒戳進了小深的脖子……
我知道人死之後,靈魂會從肉體剝離前往黃泉,卻沒想過,在我死亡的剎那,一切的時間都莫名的停止了!
走廊裏,羅飛射出的子彈滯留在半空中,邪神咬住小深脖子的動作也像是被定格了一樣,一直維持着我能看見的最後一幕。
忽然,一個清瘦的人影從低下頭俯視我,“王元宵,你還好嗎?”
那張臉清澈的宛若溪流,琥珀色的眼睛帶着某種似曾相識的笑意。
“你是……墨白……”
墨白不是植物人了麼,怎麼又會出現在這裏?
我果然是要死了,已經出現幻覺了。
“朕一直借用了這個男人的身體,感受人世間的春夏秋冬和喜怒哀樂,但朕唯獨不懂得什麼是愛。”
墨白,你在說什麼……
墨白握住我的雙手,手腕上那兩隻暗紅色的珊瑚鐲子碰撞在一起發出悅耳的聲音。
“你教會了朕愛的滋味,朕卻沒有看管好自己的孩子,讓人間變得一團糟。王元宵,如你所說,每個人都需要一個贖罪的機會,你的救贖,便是朕的救贖……這一次,你可要好好把握自己的命運!”
墨白說着,我手腕上的紅珊瑚鐲子爆發出猛烈的刺眼光線,光線吞噬了周圍的一切也吞噬了墨白的臉孔,時空彷彿被扭轉了,眼前的景物開始倒退!
那一刻我反覆看見墨白變成了四海之主,那個叫做溢熙的男人,坐在花心之中,溫柔的落下一滴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