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生坐在屋裏半天,悄悄跳下榻,摸到柳五爺門外,扒着門縫往裏瞧,只瞧見他在吩咐蘇伯什麼,玉音在旁邊侍候他淨手用茶,忙忙碌碌。
她想了想,轉身下樓,在客棧前尋了一輛馬車問:“去八角衚衕,能記賬嗎?”
那車伕認得她是隨柳五爺的,便讓她上了馬車。
不多會兒便到了那宅子前。
永安還躺在門口,臉上鼻涕眼淚橫流。
宅門沒鎖。
九生繞過永安,輕輕推開門溜進了宅子裏。
繞上抄手遊廊,順着原路一點點往裏走。
靜極了。
聽不到一絲的風聲。
九生低着頭往前走,腳下一到一物嚇得她猛地退開停了住。
風燈咕嚕嚕的滾了滾。
遊廊裏傳來了腳步聲,又輕又碎,像是個小小的人兒從遊廊下走來。
九生緊繃着脊背,手心裏一陣陣的冒汗。
那腳步近了近了,風燈咕嚕嚕的打轉,廊下的空鳥籠裏有清脆的鳥叫聲。
九生摸了摸自己的眼睛,猛地回過頭去——
腳步聲乍停,遊廊旁的廳房房門哐的一聲被撞了開,有腳步聲響在廳房裏,一路小跑似得跑過來,突地聽了。
就聽在九生身旁的一扇窗戶後面。
那半開的房門吱呀呀的作響,九生低着頭,就聽身旁的窗戶咔噠噠的響,永安的聲音響在裏面——
“忒偏心……好傷心……”
“有鬼,有鬼喫人了……”
九生伸手捂住耳朵,閉着眼睛半天,慢慢的喘氣,一點點睜開,逼得自己扭過頭,伸手去推那窗戶。
搭在窗戶上的手指都在發抖,汗津津的攥着那窗框半天,咬牙推開窗戶。
卻死死的關着,像是被人從裏面壓死了。
裏面寂寂無聲。
九生推着窗戶道:“我看到你了!”
裏面的力道一輕,窗戶吱呀就被九生推了開。
廳內忽然亮起了一支蠟燭。
“我看到你了……”她的聲音在屋子裏期期艾艾的響起來。
“忒偏心……太傷心……”永安的聲音。
“閉嘴……”柳五爺的聲音。
九生扶在窗框上,一身的冷汗,想跑,想離開,卻終是咬的牙齒噠噠作響硬是沒有閉眼,慢慢的探頭往廳裏去瞧。
啪的一聲,窗戶猛地被合了上。
九生嚇的連退三步,便聽不遠處的房子吱吱呀呀的開了。
燭光從那廳中照出來。
她的聲音又在廳中響起來,“我看到你了……”
九生握着雙手,一步步小心的往那門走去。
吱呀,門又被吹開了半分。
九生探頭往裏面瞧,只瞧見廳中的紗幔蕩蕩,瞧不見裏面的。
“忒偏心……太傷心……”
她的手指涼的哆嗦,極緩極緩的跨進了廳內,腳跟將將落下,房門在她身後“啪”的一聲合了上。
廳中尖叫聲乍然而起。
九生嚇得一瞬閉眼,捂着耳朵蹲了下來。
“喫人了喫人了……”
房門哐的一聲被人踹了開,房中燭火一滅,聲音乍停,有人伸手捂住她的眼睛,道:“很好,九生你做的很好,可以閉上眼睛了。”
四
“你做的很好。”
有人捂着她的眼睛讓她轉過身來,貼在懷裏,不讓她再看。
她微微擡頭,從那指縫裏看到柳五爺,莫名的就覺得不怎麼怕了,鑽在他懷裏道:“這次我看清了。”
柳五爺摸了摸她的頭,“好孩子,你做的很好。”
是在誇獎她。
九生有些安下心來,她是有用的。
柳五爺抱着她走出宅子,迴廊裏忽然靜極了,什麼聲音也沒了,九生趴在他的肩膀上微微擡頭。
她看到一角白袍子從那間大廳裏晃了出來,似乎往他們這邊望了望,一閃即逝。
蘇伯挑燈等在宅子外的馬車前,瞧兩人出來忙伸手來接九生。
九生悄悄伸手抓住了柳五爺的衣襟。
柳五爺看了她一眼,便沒讓蘇伯抱她,親自抱着她上了馬車,又吩咐將永安裝上車,回了客棧。
到客棧九生依舊不撒手。
髒兮兮的小臉小手,亂蓬蓬的發,衣服也髒得不成樣,但她就是不讓蘇伯帶她去沐浴更衣,連語言也不肯親近。
柳五爺沒奈何,叫人打水到他的房間,拿了帕子遞給她,“會自己洗嗎?”
九生接過帕子點了點頭,自己到屏風後洗澡。
只聽水生嘩嘩,柳五爺坐在外間喝茶,閒閒問道:“你說你看清宅子裏的東西了?”
“恩。”九生甕聲甕氣的應了一聲。
“是什麼?”
“有許多,不太一樣。”九生在屏風後拿帕子想了半天,纔想起循序,先洗了臉,又洗了脖子,然後十分費力的擦身子,抽空答道:“有許多我不認識的,但和屋子裏的不一樣。”
“屋子裏的?”柳五爺想起突然滅等的大廳,“怎麼不一樣?”
“屋子裏的比較眼熟。”九生胡亂的擦了身子,爬出木桶,拿過椅子上放的乾淨衣服往身上套。
柳五爺在外間聽不太明白,“比較眼熟?”幾個意思?還有眼熟一說?
一扭頭就瞧見從屏風後走出來的九生。
她沒洗頭髮,溼漉漉亂糟糟的披在肩上,穿的是永安的一件小衣服,套在她身上卻是極大的,手啊腳啊全瞧不見,帶子還系錯了,滑稽的像個小乞丐。
柳五爺忍不住笑了,“這麼就好了?怎麼沒洗頭髮?”
九生抓着褲腰,道:“不想洗。”
讓她過來,柳五爺抱她坐在榻上,一邊替她理衣服一邊道:“爲什麼不想洗?”
九生悶着頭半天才道:“不會洗。”
柳五爺真是哭笑不得,替她挽好袖子褲腿,讓人打水來,親自替她洗了頭髮,做在榻上給她擦頭髮,嘆氣道:“以後讓玉音服侍你。”
“我不喜歡她。”九生拒絕。
“沒讓你喜歡她,她只是用來服侍你的丫頭。”柳五爺道:“總不能讓我每日裏親自給你做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