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久沒有放鬆了。
這家客棧乾淨寬敞,供給的服務勉強能對不上的索要的高昂費用。徐玫要了一個新的浴桶,在炭火溫暖的房間里美美的泡了個澡,擦乾淨頭髮,便沉沉睡去。
一覺醒來,天已經大亮了。
連綿幾日的落雪此時暫停下來,只是看樣子依舊沒有放晴。
徐玫找了個薄棉襖穿上,打開房間門,向外張望了一下。
一個大嫂正站廊下偷偷地抹眼淚。徐玫認出來她,正是昨日給自己送熱水然後收拾房間的一位十分年輕的婦人。婦人身子骨比較寬大,個子也高,聽口音是山東人。她似乎沒有料到徐玫突然開門出來,連忙擦乾眼淚,向徐玫哈着腰賠笑,討好地問道:“小姐是不是要水洗漱?茶水間一直都有熱水,奴家這就給小姐送來。”
徐玫點了點頭,笑道:“那就多謝你了。”
外面冷的很,她吩咐出去之後,就趕緊退回了屋裏,虛掩了房門。沒一會兒,那位大嫂便拎了一小桶熱水匆匆走進來,叩了叩房門,得到迴應,方纔推門進去,哈腰賠笑,走到洗臉檯邊,給徐玫調試溫水。
她的眼睛鼻子和臉都是紅紅的,像是雪地裏的胡蘿蔔。
刷牙漱口洗臉……
“這位大嫂,你剛纔是不是哭了?遇到了什麼困難嗎?”徐玫問道。
她昨天與這個年輕的婦人說過幾句話,那時候她的情緒還很不錯,一直在慶幸自己一家人出來的早,不然根本找不到一個這麼一個能收留他們小夫妻幹活管喫管住還不嫌棄她帶着小孩的店。
或許是因爲徐玫眼神真誠,那爲年輕婦人雙眼一下子落了淚,道:“小姐不嫌棄,喚奴家顧嫂子好了。”她像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淚一般,低聲道:“昨天聽小姐說有一羣難民是從山東來的,奴家回頭想着家鄉也是遭了災,越想越不放心,怕裏面有自己的親人進不了城,於是今天趕在干城門的時候就出去找,哪知道,哪知道……”
她掩面悲泣,不斷地聳動肩膀,用力壓抑卻壓抑不住的哭聲聽的徐玫心頭格外不好受。
“顧大嫂,到底怎麼了?”徐玫問道:“難道難民之中真的有你的親人?”但昨夜那些人不是得到安置了嗎?或者說,她只是詢問到了失去親人的噩耗?
顧大嫂勉強擡頭,眼淚止不住地流,道:“奴家孃家的兩個哥哥全都被帶走了!只剩一個小侄女成了孤兒!”
“帶走?帶到哪裏去?”徐玫沒有聽明白。
“還能去哪,當然是被帶去修皇陵去了!”顧大嫂見徐玫一直沒有不耐煩,哭道:“這幾年,不知道多少人被抓進去服役了!進去後,就再沒回來!聽說早就死在裏面了!附近幾個地市都沒人了,可不正好來了難民!外面的安置點,說是給喫的給喝了,就是爲了不讓人走,然後連夜就將所有能幹活的男人給帶走了!留下婦孺纔給送去安置村關起來,多半要被活活餓死在裏面!”
徐玫聞言愣住了。
半晌,她纔回過神,艱難地問道:“顧大嫂,你是說,昨天來的難民,都被抓去修皇陵去了?”
“何止是昨天的,只要經過的流民沒有戶籍通行證的,沒有人能走的過這個鎮子。”顧大嫂雙眼紅通通的,似乎悲痛到了麻木的地步,反而有些平靜了。
外面彷彿有人在喊她。
她連忙擦乾淨臉,朝着徐玫鞠躬,哀求道:“是奴家不懂規矩,在小姐面前說了些不中聽的,擾了小姐心情……還請小姐能原諒奴家,別讓掌櫃的知曉了……”說罷,她朝着徐玫連連鞠躬幾次,提着廢水桶快速地走了。
房門被帶上了。
徐玫怔怔地站在門邊,只覺得頭腦一片混沌,完全無法思考什麼。
直到莫仁過來叫門,叫了幾聲之後嘗試着推開了門,外面冷風鋪面吹過來,徐玫才猛然打了個激靈,驚醒過來。
“你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莫仁看見徐玫就在門邊也是愣了一下。他目光快速地從徐玫身上掃過,見徐玫穿的整齊,放鬆了一些,但很快又關切地道:“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那些難民,被抓去修皇陵了。就在昨天夜裏。一點也沒耽擱。”徐玫俏臉僵硬,眼神直愣愣的。
“哦。”莫仁點頭道:“這個啊,我早上也聽說了。”
徐玫轉動眼珠,定定地看着他。她有些不明白,爲什麼莫仁能夠如此淡然地將這樣的話說出口。
“皇陵沒有竣工,但民工卻是損耗嚴重。正好難民過來了,弄過去幹活,也算是一種‘以工代賑’吧。”莫仁以爲徐玫不明白,隨解釋道:“朝廷沒有賑災的糧食,皇陵那裏缺少勞力……不這麼做,兩方面都沒有辦法,只能是皇陵進展緩慢,難民挨餓受凍而死。”
如今,難民被抓去修皇陵……雖然說皇陵彷彿已經成爲了吞噬人命的險惡之地,但對於別無他法的難民來說,那也是一條路!還是有活下來的可能的!
可是……
可是……
徐玫不知爲何突然憤怒起來,她一把將莫仁推開,猛地一下關上房門,撲倒在牀上,蒙着被子,大哭起來。
她賣掉了一個手鍊,救了他們一個晚上。她以爲那一個晚上說不定就救下了許多人命,哪知道到頭來,是徒勞無功!
終究一個都活不了!
徐玫的哭聲漸漸小了。她看着屋頂,眼神空洞,眼淚卻是不停地淌。
“玫兒。”夏長淵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來:“你怎麼樣?我要進來了。”
徐玫盯着屋頂,沒有開口。
夏長淵推開門,返身將面色木然的莫仁關在了外面。他走到牀邊找個凳子坐下,輕聲道:“我剛纔想過了,選擇這個時節這條路線領你遊歷,是我錯了。之前看天時不對,就應該立即迴轉的。不然,我們也能在姑蘇陪你母親過年。”(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