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浮世經 >328 落魄熟人
    金陵。

    五月裏,正午的陽光已經如同淌下了火,要將整個秦淮河都燒開了一樣。

    徐玫幾人從姑蘇出發之後整一日之後,正午十分,這才進了城。她們三個人,朱燕化成了二十出頭年輕男子模樣,面相老實卻是一身勁裝,一個手腕粗的棍子放在他手邊,像是有些功夫的練家子,但卻非高來高去的江湖人士;大麥做年輕婦人打扮,五官清秀,但皮膚微黑略顯粗糙,尤其是沒有幾分腰身在,絕不讓人注意了;而徐玫則依舊是小姑娘的打扮,只是掩飾了些她的容貌。

    一對青年夫妻,帶着一個妹子。

    用的是一輛簡陋的騾子車。一行人都不像是太富裕的人家出來的,也就那頭健壯的能賣一點兒錢。但看着那對夫妻都要是有功夫在身的樣子,輕易也沒有人非要爲了這一頭騾子犯險。

    能厲害的能人看不上搶一頭騾子。不厲害的混混兒又沒能耐招惹這對青年夫妻。所以,他們一日行程,除了累點兒,其他都十分順利。

    徐玫從車廂中探出頭,也不顯曬,津津有味地看着城裏的車水馬龍。

    “小妹,你快進車廂躲躲吧,這大太陽曬的,別把你的臉給曬壞了。”大麥勸道。

    “哎,嫂,我就看兩眼,就看兩眼。你別嘮叨我了,整日裏跟我娘似的。”徐玫嘀咕,左顧右盼。

    “哎呀,小妹你怎麼說話呢。”年輕婦人有些不高興了,推了一把年輕人,道:“你說,我是不是好心!”

    “是好心,是好心。”年輕人附和幾句,卻並不去管自己的妹子,迎着鞭子讓騾子走的快一些,行了一陣,在河邊一個茶寮停下來,道:“都歇息,都歇息。小妹你下來喝茶,下來喝茶。”

    年輕婦人口中嘀咕幾句,從車上下來了。小姑娘十分高興,在茶寮坐下之後,左看右看雙目放光,像是對城裏的什麼都好奇。

    年輕人停好了車子,跟茶寮要了個盆,從河裏打了盆水給了那頭騾子解渴,而後才與妻子妹妹坐了一桌,要了一壺茶。想了想,又多要了一盤子芝麻糕的點心。

    “要什麼點心,貴的很。”年輕夫人嘀咕道。

    年輕人瞪了她一眼,她低着頭不說話了。芝麻糕端上來的時候,年輕人見小姑娘先拿了,妻子沒有立即動手,就給她拿了一塊。這一舉動,讓年輕婦人高興起來,雙眼眯成了一條縫,捧着芝麻糕小心翼翼地吃了。

    夫妻恩愛。

    做兄長的老實卻有擔當;做嫂子的有些小家子氣,但心眼子不多;小妹子年少貪玩,有些任性,但也沒大的壞毛病。

    十分普通的一家三口。

    旁人都懶得好奇他們風塵僕僕地是去幹什麼去。茶寮的人只是看了他們一眼,就被遠處的動靜吸引住了。

    徐玫坐直了身子,伸長了脖子去瞧。

    只見有一羣人推推攘攘不斷爭執着過來,走在中間被推攘的那個她竟然看起來有些眼熟的樣子,不禁真的好奇起來。

    沒一會兒,那羣人離的近了些,說話聲也都聽見了。

    “看你往日那派頭,以爲你真是大爺呢。”一個滿面脂粉打扮的有些花哨有了些年紀的微胖婦人跳起來在一個年輕人臉上摸了一把,高聲道:“你一個窮大夫,爛發什麼好心!欠了那麼多的藥錢,還不是老孃救你!”

    “花大姐,我的藥不是都給你們院裏的姑娘治病用了嗎?我要出診費,你給結算藥錢,本來就是應該的吧?”那年輕人護着他的藥箱子,頭髮衣服都被拉扯的亂糟糟的,十分難堪地道:“大姐你也不能扣住我不放,是不是?”

    “小子,花大姐瞧中你了,供着你今後衣食無憂,這等好事,你打着燈籠找去!你倒好了,還拿喬不願意是吧?啊?”旁邊有個男人作勢要打。

    那個被稱作花大姐的婦人卻護住了那個年輕大夫不讓打,又主動去挽那年輕大夫的手臂,哄着他道:“那個小賀啊,我們先回去,先回去好吧?你給我的姑娘們治病,總得有始有終是不是?我又不會吃了你……”

    徐玫再次打量那年輕人幾眼,加上那藥箱,她終於想起了這人還真是自己認識的,不禁有些樂了。

    西北賀家的公子,怎麼落到這步田地了?

    “怎麼回事啊這是?”茶寮裏,有人好奇地向茶博士打聽。

    “嘿,花大姐春心動了,看上了那個小大夫唄!”茶博士果然知道,笑道:“說起來啊,也是那個小大夫自己懶發好心又沒能力將自己給害了。他呢,是個大夫,遇上了花大姐那幫娘們,竟然是看她們可憐要給她們診治!”

    “這不是正常麼?”有人奇怪地道。

    “客官外地來的吧?”茶博士搖搖頭,解釋道:“咱們金陵什麼最多?花船畫舫最多,所以待客的姑娘們也最多。平日裏咱們就看到那些年紀輕輕的小姑娘們拋頭露面出來唱歌跳舞,怕是誰也沒想過,那些小姑娘們年紀大了,沒客人喜歡的時候,都去哪兒了。”

    這個行當裏的姑娘,能闖出偌大名頭成爲花魁的那些,年輕時候攢下的身家不菲,節儉些也夠度過餘生;亦或是從良嫁人,不論怎麼嫁的,是到富家爲妾,還是找個窮人過日子,都算是有歸宿。但更多的,卻是那些年輕時候也默默無聞的,她們攢不了什麼錢,一旦年紀大些,日子就會難,許多人沒法子,就淪爲了下等的娼妓,過一日算一日。但這樣的日子,也有過不下去的時候,那就是染了病……

    “要說這花大姐在十年前也是花魁,不然怎麼給自己姓花呢?”茶博士道:“花大姐呢,也是不走運。十四歲登臺十六歲就赫赫有名成了花魁,正風光的時候,卻不知爲什麼突然發胖了。咱們江南可不喜歡胖美人,所以她就只能下去了。”

    “也幸好如此,她的贖身銀子也就少了,省了好一筆。”

    “花大姐也是菩薩心腸,拿着自己攢下的銀子開了家繡房,僱傭的就是那些過氣的走投無路的老姑娘們,靠着自己的人脈,包攬了各家青樓楚館裏的繡活,日子過得也是有滋有味。”

    “唯一爲難的,就是她那裏的人一但

    病了,尤其是那種髒病,就找不到大夫肯給她們用心看……這好不容易碰上一個年輕大夫同情她們的,你們說花大姐能放人?”

    “哎,其實花大姐年紀也不大,也就二十多倒不了三十,聽說還是個處,看上那小子,也是那小子的運氣。”

    “這麼說起來,確實不錯。”有客人指點談笑,聽到了這麼個樂子,顯然都十分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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