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小淼一愣，那雙有些咖啡色的淺瞳靜靜地看着她。愛玲像極了他的脾性，說風是風，說雨是雨。就連倔強執拗的時候都如此，抿着脣角，眨也不眨地看着你。
並非是要你同意，僅是她的告知。
“你要幹嘛去我管不着，我們先去醫院把傷口處理了。愛玲你聽話好不好？”
沈愛玲看了眼時間，急得心裏似有爪子在撓一般，她現在趕過去沒準豆駿還沒有一病不起的地步。
可額頭的劇痛，指尖****黏膩的觸感，以及清晰可聞的漂浮在空氣中的血腥味道，無一不在強調她此刻有傷口需要處理。
顧小淼按着她在牀邊坐下，拿了醫藥箱簡單地給她清洗處理傷口。等洗乾淨那一片的血漬露出傷口時，顧小淼地臉色又白上了幾分。
“愛玲，傷口有些大，估計去醫院還要縫針。”說着，手上的速度加快，替她止了血，幫着換了身衣服後急匆匆地趕去醫院。
夜色比之昨日更涼，不知道何時下起的小雨，浸得B市的空氣都染上了更深的寒意。那溼漉漉的水汽淬着空氣裏的冰涼似要鑽進人的骨子裏去。
顧小淼先打開一側車門下了車，這才伸手扶了沈愛玲下來。
剛站穩，便聽見警笛聲由遠及近。醫院門口衝下來好幾位醫生護士，等着不遠處的救護車。
沈愛玲拉着顧小淼往邊上避了避，等救護車上的病人被送進了急診，這才邁上臺階去醫院大廳掛號。
沈愛玲坐在不遠處急診室門口的等待區座椅上休息，額角一陣陣抽疼，她面色蒼白，脣乾燥得有些起皮，一抿就是微微的疼。
急診室的大門開合，時常有護士快步走出來，急匆匆的樣子。她擡眸看過去，還未看清什麼，身旁便傳來一個有些詫異的聲音：“你額頭怎麼了？”
沈愛玲轉頭看去，微微愣了一下，隨即苦澀地笑了笑：“磕到額頭了。”
西蒙把手裏握着的筆別在胸口的口袋上，幾步走過來，擡了一下她的下巴，揭開那粗糙處理的紗布看了眼傷口。
有些深，還有出血現象，得立刻縫針。
他微微皺了皺眉頭，低下頭掃了她一眼，問道：“大哥和豆駿知道嗎？”
“啊？”沈愛玲怔了一下，再開口時聲音都虛弱了幾分：“我和豆駿不是你想的那種關係。”
“我也沒說你們是什麼關係啊……”他把那層紗布貼回去，“一個人來的？”
“不是，還有小淼，她在掛號。”沈愛玲的話音剛落，就看見隨母從收費窗口走回來，看見西蒙的時候微微愣了一下。
“今晚是我值班。”他笑着解釋了下，從顧小淼的手裏接過那掛號單看了一下，“嫂子，跟我上來吧，我來處理。”
顧小淼看到西蒙在的時候，頓時也就鬆了口氣。
西蒙經過護士臺的時候叫上了一個護士來打下手，自己則去清洗了一下雙手，準備給她縫針。
顧小淼有些不放心，皺着眉頭問了那護士一堆的問題。
西蒙垂眸看了一直安安靜靜坐着的沈愛玲一眼，聲音雖輕卻足以安撫她有些緊張的心情：“你不用太緊張，豆駿左手手臂曾經也有過縫合處理，是不是看不出來？”
沈愛玲擡頭看他，他眼神平靜地又補充了一句：“那是我縫的。”
左手手臂……
沈愛玲想了半天也沒想出來豆駿的左手上哪裏有不一樣的地方，就這麼分神之間，傷口卻處理得很快。
傷口比較深，但面積不大，縫了四針。
沈愛玲疼得渾身冒冷汗，脣都咬白了時，西蒙已經收針了。
“如果不是疤痕體質的話，不用太擔心留疤。我縫合是用美容針，這段時間傷口癒合的時候你再注意些，該忌口的忌口，不會有問題的。”
說話間，已經開了藥，又叮囑了一些注意事項，把單子交給一旁的護士說道：“你陪我嫂子去一趟，麻煩了。”
等顧小淼和那位護士離開，沈愛玲才微微皺着眉頭說道：“麻煩你了。”
“不麻煩。”西蒙握着筆的手一頓，又淡淡補充了句：“遲早是一家人。”
“……”沈愛玲沉默半晌纔想起她是爲了什麼纔會磕傷額頭，“之前我和豆駿通話的時候他好像就有些不舒服，現在根本聯繫不上人了。不知道是不是發燒得有些昏迷了，你……”
“所以你把自己給弄成了
這樣？”西蒙倒沒有半分擔心，反而關心起她額頭上那磕傷的傷口是怎麼來的。
沈愛玲再度沉默：“……”大哥身邊的男人都是這樣的嗎？簡直沒法聊不下去。
西蒙見她不說話，剛想說“你不用太擔心”這樣的話時，愛玲的聲音卻陡然低了幾分：“他一個人這樣，又在生病，這一年你在B市，這樣的情況多嗎？”
西蒙翻着病歷表，正在寫着些什麼，聞言頭也沒擡：“你確定這句話要問我？”
沈愛玲這次徹底沉默了，她已經放棄和這位天才醫生的對話了。
兩廂皆沉默着，室內安靜地只有他手上的鋼筆落在紙面上的輕微聲響。
沈愛玲坐了片刻，估摸着時間也差不多了，起身告辭。正要轉身離開時，西蒙卻叫住她，這次眼底有了很淡的笑意，輕聲說：“他沒有什麼左臂縫合過，我剛纔只是看你太緊張才這麼說的。看來，的確是分散你注意力的好辦法。”
沈愛玲沒說話，只覺得傷口一陣陣得疼，疼得她想立刻遁地。她暗暗磨了磨牙，轉身便走。
*
沈愛玲回家收拾行李，東西不多，她想着過不了多久又要回來，無關緊要的一些衣服就直接留在了家裏。
顧小淼幫着她一起收拾，見她從醫院回來之後就一直悶悶不樂的樣子，以爲她是傷口疼，猶豫着說道：“不然你明天再過去吧？自己也剛受傷，在家好好休息一晚，我給你熬點補湯喝？”
“我這次回去處理完事情，就給電臺遞辭呈。我想好了……”她抿了一下脣，面色越發慘淡：“在哪都可以，我想陪着錦意。過年我會回來的。”
顧小淼愣了一下，眉目婉轉間，但是輕笑了一聲：“愛玲，你還是不懂。這樣一味的逃避其實不是一件聰明的事情。這樣對錦意雖然前期沒有造成影響，但是後期你還是會後悔的。”
話落，她似是想起什麼，又補充道：“我差點忘記說了，聽說你答應了你朋友配音，後來又反悔了？”
沈愛玲悶悶地點了一下頭。
“人家不是來告狀，是想讓我勸你再考慮考慮，他是真的想要你配音。你這麼一耽誤下來，他租借錄音場地一天也要幾千。別說他還是你朋友，就算不是，你也不能這麼不負責任啊。”
沈愛玲沒接話，整理好自己的行李箱後，提着往樓下走。
鞋子踏在木板上發出輕微的聲響，沈愛玲深吸了一口氣，開了門，回頭看向身後不遠處的顧小淼時，才說道：“小淼，其實我真的很累了。你和大哥已經擔待了我這麼久，應該也不差這些天吧？”
她眉目間染着濃濃的疲倦，那張蒼白的臉在玄關的照明燈下慘白得毫無血色。她回眸靜靜地看着她，眼底是墨色的哀愁，濃烈得化不開：“我覺得我需要時間冷靜下，好好想一想我該怎麼辦。”
顧小淼就這麼溫柔地看了她一會，上前替她整理了一下圍巾，見她神色放鬆下來了，這才輕柔地開解她：“所有的問題都會有解決的辦法，最簡單的就是順應自己的心。我不是想逼你，只是我知道你還放不下A市的一切，那何必爲難你自己？”
“過年回來也好，但別鑽牛角尖。我還是覺得你和豆駿之間挺好的，你要是喜歡可以試一試，不相處怎麼知道他適合不適合你？你向來有自己的主意，我是左右不了你的。”
“那你願不願意跟我去三亞度假？”
顧小淼一頓，擡眸看了她一眼，搖了搖頭。
“我能看出來，你還是對文靜耿耿於懷，你爲什麼不跟大哥說呢？”
顧小淼垂着眼眸：“向氏現在面臨危機，我不知道該不該在這個時候讓向元鷹辭掉文靜。”
“嫂子，我們的心情都是一樣的矛盾啊。”
所以，誰都不要勸誰了。
*
沈愛玲臨去機場的路上改了路線，負責送她的司機似乎也是沒準備把她往機場那邊送，她坐在車上額頭上的傷口一陣陣得疼着，疼得她臉色越發難看。
顧小淼的話還在耳邊迴響着，和豆駿的聲音漸漸重疊。
她朦朦朧朧間睡意上涌，想起那晚他站在路燈下，神色寡淡看着自己的樣子，便覺得胸口有隻巨獸在撕扯，她在這種疼痛裏反覆煎熬着。
想擺脫，可始終不得其法。只能一遍遍受着，期待這種痛楚早點散去。
半睡半醒間，耳邊似是熟悉的聲音響起，她掙扎了下，從那無邊的黑暗裏醒來，面前空空如也。